列车进站前速度减缓后车厢之间的撞击声震醒了许多沉睡的人们,他们纷纷扭着脖子向四周寻觅着醒来后的第一件新鲜事,看着窗外新的地点,窗内新来的人物,又会增加许多新的记忆,已经远离的地点和人物是否还残存在脑海里,只要有趣总会被记住的,因为有趣比深刻更容易记忆。车厢连接处传来列车员狠命砸着厕所门的声音,到站时要提前锁闭厕所的,最后只传来列车员的咒骂声就没有了声息,其他几个抱着肚子站在门口的旅客也骂骂咧咧的扫兴的走开了。
马文成苏立军二人也坐起了身,和李维用眼神传递着对面有女孩成为邻座的惊喜。女孩醒来看见几个光膀子的男人在对面时不时用余光瞄着自己,她习惯了这种无声的赞美,她的无动于衷更增添了人的欲望,静坐了几秒钟站起身,引起了车厢里短暂的沉默,牵引着远近此起彼伏的目光,她径自走到靠背后座找还在熟睡中的表妹。
夏日的清晨天放亮的较早,太阳一开始就散着白色的光,强烈的好像一见钟情的男女没有恋爱曲折的缓冲,直接像入了洞房的火热。表姐用手拽着表妹枕着的小包说:“这里面装的什么宝贝,见你整天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怎么怕人偷呀,一定是情书,多得可以当枕头用,难怪你高枕无忧了。”
表妹含笑执拗:“这可不能给你泄露,这是秘——密。”表姐撇着嘴,咧着眼,表示鄙薄的艳羡,只是不过来和她抢,她又故意留下线索道:“算是吧,都是在大学那些无聊男生写给我的,我可从来不当什么宝贝,我从来不给外人——”
表姐固执地插嘴道:“我是外人吗?”
“——你当然不是了,好吧,今天就破例给你看。”
表姐一边接过小包一边揉着脖子埋怨道:“这一趟可把我害苦了,你那么多男朋友,随便从这小包里抽一个出来让他来送你,他一定兴奋得像中彩票,今天这苦差事都给你姐了——该罚他们都来送你才对,也不行,我怕这车厢会成拳击场了。”表姐轻佻地笑着。
表妹道:“我哪有那么多呀,瞧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
表姐拍着小包道:“还嫌不多呀,要是把他们的家全画出来,该是一张中国地图了,哈哈!”
男生们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只恨耳朵不长眼,更恨耳朵不懂修辞,没办法利用通感偷看她们。听到她们的交谈,几个男生不能大笑,脸憋得丰满,再大的笑也能容纳得下,不至于笑出脸来。这样漂亮的女孩是谁都想认识的,几个人心里都盘算着用什么样巧妙的方式和女孩搭讪,可这潜藏的念头因为胆怯只能在心里缠绵一小会,很快就遗忘掉,不能说出来,好比偷情的女人是很少有勇气做孕妇的。
表妹起身说去洗把脸,看见厕所那边围拢了好几个人,她又坐了下来,再合适不过的蓝色碎花短裙衬托着皮肤的白皙,也就是这短短的两秒钟,对王克明的震惊是从未有过的,表妹的美是超出人间的,如同雨果所说的,表姐的美只算得上人间的佳丽,表妹就是天上的仙女,王克明此刻也猛然意识到女人为什么会有嫉妒、男人会有贪婪,她的美让人胆怯,又让人产生极强的占有欲,说她是女孩,她又稳重的风骚,骄傲的圆满,成功得像个女人;说她是女人,她却精致的笨拙,诱惑的含蓄,眼里顾盼的期待一望而知就是女孩。
李维从王克明眼里看出了惊愕和渴望,那眼神里的欲望几乎可以用火柴点燃,等李维扭头看时,女孩已经坐下,他低声向马文成苏立军二人证实道:“后面的女孩绝对漂亮,我不用看,只要看看对面的那位。”他朝王克明的方向努努嘴。
马文成淡淡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食色,性也!还好王克明不仅算个君子,而且是个性情中人。从刚才你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你大学绝没有恋爱经历,甚至连想象里都没有过。美只藏在未曾恋爱和已经恋爱人的眼里,对于失恋者谈美是无意义的。好比对一个呕吐的嗜酒之人敬酒,不是奖赏,倒像是惩罚。”王克明被言中,面带窘色。
李维后悔错过了眼福,调侃道:“你失恋并不会让人家失色,你口里的酸味是眼里糖分过量的结果。这是医学界已经证实的,看来这样的化学反应延伸到了精神学科,不就是失恋嘛,又不是死人。”
王克明插言说:“我在大学没有谈过恋爱,按理没有资格谈论恋爱的话题,不过要说失恋之于死人,恐怕有过之无不及,今人就有:‘心里有座坟,葬着未亡人’的名句。”
苏立军道:“确实,哀莫大于心死”说完,喝在嘴里的一口水呛得他咳嗽起来。李维笑道:“你多看她几眼就不渴了,望梅止渴嘛,你有的是口水,心上的火也能让口水扑灭,这一套自动的消防系统你全具备,哈哈!”苏立军嬉笑着又喝了口水。
表姐随手翻阅着这些男生的临别赠语,边看边取笑着他们的自作多情,有的写着“轻轻地你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你轻轻地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表姐道:“什么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感觉像是做贼,又不带走一片云彩,感觉也不是个成功的贼,呵呵。”
表妹轻薄道:“我连读者都不想做,还让我做贼,做梦。”
表姐继续翻看着,赠言大多都是诸如“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等等,有一诗歌引起了表姐的兴趣。
我的悲伤躲藏在悲伤的云朵里
只有天空知道我的忧郁
我的美丽绽放在昙花一现的黑夜
只有星星懂得我的别离
为什么要写出如此优美的诗句
让我一下子渴望爱情
为什么爱情总是姗姗来迟
在这夏天最失意的雨季
表姐道:“目前就这首诗还不错,就是这张纸的这一角像是烧掉了,哪个追求者竟然用烧过的纸写给你,是不是想让你知道这首诗是滚烫的。”表妹笑着说:“亏你觉得写得好,写给我的那个男生想骗我,差点让我把这首诗歌烧掉。”表姐很诡秘地说:“长得怎么样?不要又给我说很帅,你们肯定是同桌,将来一定是同床,从同桌到同床,你们的感情逐渐加宽加厚,桌子和床是你们的情场,场面可够大的了。”
表妹否定说不是同桌也不是同窗,只是同校同年级的校友,碰巧这次分配在一个局,随即她又流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说:“是很帅,长的是很魁梧,不过帅又不能当饭吃。”
表姐半开玩笑地说:“你们真有缘分,你不要那就介绍给我吧——他叫什么名字?”
表妹深深的思索,喃喃道:“姓赵?不是,他是学生会主席,姓李——的是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姓?——他们的名字我懒得记。”
表姐不以为是道:“他们的职位你倒记得很清楚。”
表妹突然轻拍了一下巴掌说:“记起来了,他叫他叫——杜立明。”
这个名字翻山越岭地从座位后边飘过来,李美静说出杜立明的名字时,隔壁座位的几个男孩几乎惊叫出来,瞬间的沉寂,又瞬间窃笑,笑两下相互看看接着笑,表情像是被弹簧控制着,李维咬牙切齿的笑,马文成咬着胳膊,苏立军笑得跺着脚。
厕所那边传来骂仗声,听杜立明急切地喊着李维的名字,李美静站起来喝了口水准备看热闹,突然看见人群里几个小伙指着杜立明的鼻子大骂:“你把公厕当你们家澡堂了。”“吃人饭拉牛粪,你还是人吗?”她一口水全喷出来,还得不偿失地出了一身汗。
杜立明转头从救援的目光里正好看见李美静,又惊又喜,他远远地打了声招呼,李维几人过去劝解这场争吵,匆匆赶过来,李美静又惊又怕,也尴尬的点点头。等大家落座之后,免不了要相互介绍一番,李美静如坐针毡,当介绍到杜立明时她心惊肉跳,还是李维老于世故,他卖着关子道:“这是我们的大文学家,他姓杜,杜甫的杜,名——叫——”他环顾了一下众人,仿佛猎人将弓箭拉到最满时射出的箭才有力,李美静的血压像中风病人般直冲上去,“杜立明”这三个字在她心里翻来覆去的跳着,像是刚出笼的糖包子,烫得她收留不住,心软得像吃了酸东西牙齿,鼓不起力量把这个名字咬碎。杜立明的脸色渐渐从刚才争吵的惶怕中恢复过来,李维向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向大家快速地说:“他叫杜子滕。”
几个男孩都用眼光表示着李维的机灵,李美静也感激地看着他,杜立明不知所以然,大叫道:“你胡说什么。”大家都挤眉弄眼地拉扯着他不让他多说话,杜立明糊里糊涂地被改了名字。
突然表姐大笑道:“怎么起了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字,难怪你上厕所上了一早上,哈哈。”表姐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李美静也是前仰后合。
马文成把杜立明拉到一边很简单地把刚才听到表姐妹的交谈内容叙述了一遍,杜立明的表情里并无谢意,只觉得窝囊,心里暗恨王克明在火车站的商店里买了过期的糕点,害自己变卖了名字,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对王克明没有好感,王克明两眼中的英气、性格里的谦和、举止上的适度得体都让他妒忌,以后保准不是情场上的竞争对手,而且几乎肯定输给王克明。
表姐见认识了这么多人,兴奋道:“真的有缘,早知道你们这么多人暗中保护她,我就不来送了。”
李维眼光悠远地鄙视着李美静,她曾扬言要烧掉那首诗,还夸她有骨气,不料她竟虚荣的收藏了,也好,杜立明的证据总算找到了,他顺势打着哈哈说:“冤家路窄呀。”
杜立明纠正道:“无巧不成书,是缘家路窄,咱们能同路同车,将来还是同事,五百年修来的福分。”
王克明本想开玩笑说杜立明和李美静素有“冤缘”,却不知道这样的玩笑在这样的场合的深浅和冷热度,他没敢说出来。如今,在李美静这样漂亮的女孩面前,他必须用沉默表现与众不同,他谨慎的在其他人的交谈中间加入笑声,既表达了尊重,也表达了并非无头脑的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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