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在小城。一直以来离我最近的水,是家门口的东城河。那时候,东城河还没有清淤扩道,也没有什么景区。
每年夏天,一个人花几块钱的门票,那不算宽的水面里,尤其是岸边,人头攒动。一些附近的农村妇女头顶一块毛巾,骑着二八横杠的大自行车,车把上套着、后座位上绑着粗犷的“游泳圈”,后来知道,是很大的轮胎内胆,生意奇好,一抵达就被租空。
我已经记不得是几岁被我爹带下东城河的。倒是记得我娘给我买的泳衣,大红色,带着褶皱,当时特别时髦,我穿着无比骄傲。可这骄傲,终止在我下河以后;D
我断然不可能能踩到水底,我爹抱着我下河以后。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他给我演示一下“水下憋气”。并不是脸朝下闷着,因为要抱着我,他是蹲站在河里。我只能看到他的头顶心儿,和四周随着水漂浮起来的黑发,并且我牢牢揪着那头发…
我爹水性忒好。听说他上学的时候,夏天便脱了衣服包着书包顶在头顶,横渡东城河,游出他的上学路。至如今,哪怕寒冬,他仍然坚持着几乎每天都不间断的千米游泳。
正因为他水性太好,“水下憋气”表演持续了太久太久,久得我把心底所有的担忧恐惧无止限地放大开来…据说后来,我死死抱着我爹,别说学游泳了,就算是松开一只手都不成…
所以,我骨子里,是怕水的。
学游泳是警校必修课。学校露天的泳池里,除了人,各种其他生物非生物实在太丰富…所以,我学会了动作,却死都不肯学换气。考试的时候,憋着一口气极快地游完25米,老师百般纠结,算过吧不会换气,不算过吧女生考核要求就是25米触壁,险险的,后来过了关:)
不会换气总不是个事儿。想到将来我得早早地陪着悠悠去学游泳,去年,跟几个好友一同,逼着自己误打误撞,真有一天开了窍:)哪怕克服恐惧心理,在深水区淹得七荤八素被救生员捞上来,也都没有放弃。这才真正算是学会了。
可是,我这胆量,在看到被绿色满满封住的菱塘时,还是有点儿蒙圈儿…是的,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菱塘,更不知道菱角长在何处。不仅我,北方海边儿长大的老妈显然也不知道菱角怎么长的。去往菱塘中,听说我带着悠悠采菱去,急切地问我有没有带游泳圈,怪我天凉了带娃下水。唔,潜意识加我娘的问询,我估摸着,菱角和藕一样,长在河底淤泥中…
等同行的好友给我们钩过来一个又一个大木盆的时候,我头皮彻底发麻了…
看着小伙伴都出发欢快地采菱去了,悠悠催促着我走走走,前后左右各种抖晃,好不容易我们大小两只坐进木桶…我抓着岸上的好友,就像当年抓着我爹的头发,真的一点都不想松手啊…
“唉…妈妈真笨!”小悠悠羡慕地看着小伙伴们被带到了塘中间已经开始动手…我一手一个“划子”、仍然在岸边原地打转…一直到岸上好友看不下去,喊着我“划左手”、“划右手”,慢慢才勉强找到一点点感觉…我反复确定河中深度只有一米,可只要悠悠往桶边一趴扒拉水,我估摸着我心跳血压都过150…
塘中极好。
风好,干干净净、清清亮亮的风,没有城市的灰尘霾味儿,亦没有夏秋交际的湿热黏潮,轻拂面庞、吹在身上,涤净了尘世各种压力和烦扰…
小动物们好,亮蓝色和亮红色的小蜻蜓极多,我能勉强掌控我们的“船”以后,悠悠指挥着,轻一点儿、再轻一点儿,慢慢左靠、右行,绕是这样,我们依然无法靠近水面上这些轻盈的小精灵,连平时见了极其害怕讨厌的蜘蛛,此时在水中相见,也觉得可爱亲近很多…
花好,菱角花已然不多了,可偶然发现的一朵两朵,让我们很是惊喜,白色的三片花瓣、粉嘟嘟的嫩黄花心,只有大拇指盖大小,却让我想起了热带的“鸡蛋花”,简单的色彩、花样儿因为自然,非但不显单薄,反而有纯净大气之美…
采菱,是外行的说法了。即便南府的《采菱曲》温柔婉转,能顺着弯弯绕绕流淌至今…哪怕刘禹锡笔下“荡舟游女满中央,采菱不顾马上郎。”,采菱采得连心上人都顾及不上…我还是的说,诗人们们肯定没有亲自下河“采菱”…
想要摘到菱角,必须得“翻菱”。把整颗菱,也叫菱盘,轻轻捞出来,翻个面儿,才能看到有的茎连着叶,有的茎下结着可爱的小菱角:)自己动手,格外欣喜,不知谁喊了一声要比赛,悠悠除了开心,更加认真地翻菱摘菱…
摘了一大捧过了瘾、来巡视我们进度的水泥船接走了娃们,悠悠坐在船头,光着小脚丫子踢着河水,吃着自己摘的嫩菱角,开开心心地喊我:“妈妈加油!多摘一点!”
真正动手,才知摘菱不易。不一会儿,我胳膊酸胀,隔壁桶里的好友腿酸屁股痛…
菱角长在暑热最重的夏天,且越热长得越好。天凉至秋,已经不会再迅速生长,我们摘的菱已经被摘过了几茬。真正的采菱工们,可没诗歌里场景——吟唱着玲珑的采菱曲,挽起衣袖露出白皙润泽的手臂,在夕阳下,动作婀娜且有节奏地采摘菱角…他们通常一天至少工作六七个小时,为了方便翻摘、节约时间,一人一盆,带着能填饱肚子的午餐,早出晚归,一天摘的菱角堆出整个木桶来。即使没有碰面,也能料想经过最毒辣的盛夏日头洗礼,且劳动量如此之大,起码皮肤黝黑、身材干瘦…
待回到岸上,我们采了半天的菱角哗啦啦被倒进洗菱网,一瞬间就全部浮出水面,老板都笑:你们是一个老菱都没摘啊哈哈…即便如此,我们依然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