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二十,癸酉(公元前48年)—己卯(公元前42年),共7年
孝元皇帝上(名 刘奭)
初元元年(癸酉,公元前48年)
1.春天,正月辛丑日,孝宣帝刘询在杜陵下葬。
赦免天下全部囚犯。
2.三月丙午日,刘奭立王政君为皇后,将王政君的父亲王禁封为“阳平侯”。
3.刘奭下令,要求将三辅地区、太常(负责宗庙祭祀)所辖、各郡国用不上的公田以及苑囿,开放给家境困难的百姓使用,帮助他们开展农业生产;储蓄不足一千钱的家庭,由官府借给他们粮食种子、赏赐他们食物,以保证正常的生活水平。
4.刘奭封外祖父·平恩侯许广汉亲弟弟的儿子·中常侍许嘉为“平恩侯”。
5.夏天,六月,民间发生了疫情,刘奭要求太官(负责皇宫饮食)降低膳食标准、辞退乐府部门的人员、减少宫中养马的数量,省下的钱与物资用来赈济灾民。
6.秋天,九月,崤山东部地区有十一个州郡、诸侯国发生了严重的洪灾,造成了饥荒,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
刘奭下令调用附近未受灾郡县的钱粮,以救济受灾地区。
7.一直以来,刘奭就听说琅邪人王吉和贡禹博学广识、品行端庄,自己即位后,便马上派人将他们请来入朝为官。
王吉半路上因病去世了,贡禹顺利与刘奭见了面,被任命为谏大夫。
刘奭表现得非常谦恭礼让,对贡禹十分尊重,多次咨询他与治国、执政有关的内容。
贡禹上奏说:“古时候的君主都是秉持着勤俭节约的好喜欢,也不向百姓征收过多的税款,只收取十分之一的税,并且不会增加其他多余的征收款项,也不会频繁征调百姓进行各种徭役,正因如此,家家户户都丰衣足食。
汉高祖(刘邦)、孝文帝(刘恒)、孝景帝(刘启)期间,后宫中的宫女只有十几个人,皇宫马厩中的马也就只有一百多匹。
然而他们朴素的风气并没有延续到后世,反而越往后越追求奢靡华丽,完全把简朴的美德抛在脑后,以致上梁不正下梁歪,就连臣子官吏们也跟着染上了这样的习气。
我也知道,想要完全严格要求自己,做到像远古时期的圣主那样,也是比较困难的,但是可以尽量往那个方向靠拢,能够稍微有所改变、稍稍有些节制就可以了。
现在这些宫殿建也建了,奢华的装潢做也做了,想要退回去已然不现实,然而往后的修缮、装饰、扩建什么的是完全可以减省掉的。
过去,齐国的三服官(负责制作皇家春夏冬季的服装)所需要的材料仅仅只需十筐,就能满足制作服装的需求;而现在的这些三服官,划分出来那么多工种,每个工种有几千号人,一年所需要的材料物资要花费好几亿钱才能置办齐。
皇宫马厩中有将近一万匹马,它们所消耗的粟米数不胜数。
孝武帝(刘彻)时期,又纳了好几千容貌姣好的女眷进入后宫之中,直到武帝驾崩,宫廷府藏中的金银珠宝、珍玉奇玩、飞鸟走兽、游鱼潜鳖等等加起来总共有一百九十多种类别,其数量更是庞大得惊人;这些女眷大多数都没有得到过武帝的临幸,在宫中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最终也只能被安排到武帝的陵园中为他守丧。
等到了孝宣帝(刘询)时期,陛下也从来没提过节省开支、降低花销之类的事情,因此臣子们也就跟着装糊涂,依旧沿用武帝时期的老规矩——
看到大量的金钱、粟米被浪费,看到皇宫白白养着那么多无用之人,怎能不让人心痛!
这样的铺张浪费让很多人有样学样,在纳女娶妻这方面特别严重:
有的诸侯甚至能娶好几百房妾室,就连有钱人、官员、老百姓家中也能养几十名歌伎。
这就导致了有大量女性被困在宫内、院内,成为了少数人的‘私有财产’,她们既不自由也没有正经营生,被迫与那么多人共享同一个‘男性资源’,面对这种情况只能空自叹息、无可奈何;
而社会上自然而然就会出现很多男子没有老婆可娶,导致家中无人、没有后嗣、生活难以为继。
就连丧事也受到奢靡之风的影响,逐渐变得浮华夸张,下葬时恨不得在地底下盖一座宫殿,而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埋葬的这块区域也就只能空出来,不得被使用,导致有大片的空地被浪费。
这些奢靡无度的风气就是皇帝带起来的,而臣子们也没有规劝、引导,丝毫不对前代皇帝的做法进行任何改变和调整,相当于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希望陛下您能够向古时候的节俭之风看齐:
减少三分之二的车马仪仗以及服装、用具的排场;
后宫中的女眷,只需要挑选出二十个特别出色的人留下即可,剩下的全都放她们出宫,那些守护陵园且没有生过孩子的女子,也应该把她们全都放出去;
皇宫马厩中的马匹数量不可超过二位数,只留下长安城南部的那块苑囿用来开展打猎活动即可,其他被圈起来的地方应该全部开放给民众。
现在饥荒非常严重,陛下必须要开源节流,减少各项开支和消耗,这样省下来的物资与钱财可以用来赈灾济民,这也是老天的心意呀!
老天选择了您作为统领天下的人主,您的职责就是要老百姓过上安宁富足的太平日子,您所做的一切都要为人民群众着想——
因为天下的资源、物产都是您与百姓们共有,国家的财富都是人民纳税交上来的血汗钱,您可不能只贪图个人享乐而恣意挥霍啊!”
刘奭采纳了贡禹的建议,下诏要求:那些自己不怎么去的宫殿不再进行修缮工作;由太仆部门负责减少皇宫中吃粟米的马匹数量;由水衡都尉(掌管上林苑)负责减少苑囿中吃肉的猛禽、野兽数量。
司马光点评:
【忠于君主的臣子,在提出修改意见的时候,应当把那些难啃的骨头,掰开揉碎了分析给君主听,指导君主改正错误、弥补纰漏,那么容易改正的事项就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矫正;
应当把政策的短板提出来,进行适当的补充、完善,那么优秀的政策号令也就不需要多么费劲地推广,就能得到良好的贯彻落实。
孝元帝刘奭刚即位不久,他放低姿态向贡禹虚心请教治国之术,贡禹在此时应当首先指出最迫切的需要纠正、改变的地方,之后再慢慢改那些不是非常紧急、致命的错误。
当时最大的问题是,刘奭的性格优柔寡断、缺少主见,容易被心怀不轨的谄媚奸臣趁虚而入,容易被心思阴险的奸滑小人带入阴沟里——然而这一点贡禹却丝毫不提。
孝顺节俭、谦虚退让、质朴纯良,是刘奭的天性,这对他来说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反而贡禹一直盯着这一点说了那么多。
怎么可以这样呢!
如果贡禹意识不到这一点,那么他算什么有学问的贤人?如果他知道什么是真正急迫的、重要的,而故意选择不说,那么他其心可诛啊!】
8.匈奴呼韩邪单于再次上书请求支援,说自己的部众日子不好过。
刘奭下诏要求云中郡、五原郡输送两万斛粮食供给匈奴。
9.本年,刘奭设立戊己校尉一职,负责管理车师故地的屯田工作。
二年(甲戌,公元前47年)
1.春天,正月,刘奭到达甘泉宫,在泰畤举办祭祀上天的仪式。
刘询临终前嘱托史高、萧望之、周堪兼领尚书事务,由于乐陵侯史高属于皇亲国戚,在管理尚书事务方面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主负责人,萧望之和周堪相当于是他的副手。
萧望之在朝中的声望很高,又是对儒家经典有深入研究的知识分子,他和周堪二人曾经都当过刘奭的老师,于是刘奭对他俩都充满信任与依赖,多次邀请他们聚会饮宴,并听取他们对于处理国事、治理天下的意见与计策。
刘更生(后改名为 刘向)作为刘氏宗亲,担任散骑和谏大夫的职位,萧望之知道他是一个有德行、高素质、学识渊博的人才,于是推荐他为给事中(可以出入皇宫内廷),与侍中金敞二人时刻陪伴在刘奭身边,随时指导、规劝刘奭的言行。
萧望之、周堪、刘更生、金敞四人齐心协力地辅佐刘奭,时常引经据典为刘奭分析时局、解读治世之法,如果刘奭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到位,他们也会及时提出合适的修改意见,帮助刘奭更好地处理政务、下达号令。
刘奭对他们四人的建议一向都是虚心接纳。
而史高看似总领尚书事务,但是他已经被架空了,只是徒担着这个主理人的名头而已,因此,史高与萧望之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中书令(处理宫中事务,递交大臣密奏)弘恭与仆射(类似总管)石显二人,在汉宣帝刘询时期就一直负责处理机密、重要的国政事务,对法律规章烂熟于心。
刘奭体弱多病,他认为石显是在刘询手下做事的老人了,经验丰富、业务纯熟,而且又并非是后宫嫔妃的沾亲带故之人,也不与朝中大臣拉帮结派,便觉得石显值得信赖,无论什么事都放心地交给他汇报、决定。
正因如此,石显在朝中一时间名声大噪,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在刘奭心中的地位,众臣百官见到石显都毕恭毕敬,生怕有所怠慢。
石显是个聪明人,学习能力强、上手速度快,说话也好听,又很会察言观色,从一些微小的细节当中就能知道刘奭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他心思深沉,三观不正,经常能够巧舌如簧地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从而达到陷害他人的目的——只要有他看不惯的人,或者得罪他的人,哪怕只是一点儿小过失,他也必须要想方设法将其定罪处死。
车骑将军史高与石显搅和在了一起,两人互相勾结,在刘奭身边吹耳旁风,经常用前代施行的老规矩来反驳萧望之的提议。
看到外戚许氏、史氏嚣张跋扈,又看到弘恭、石显二人在刘奭面前搅浑水、大权独揽,萧望之非常着急,对这些人的行径恨之入骨,于是放出话来:“中书令,是处理国家机密大事的重要职位,应当安排正直忠诚、品德良好的人来担任。
当初,孝武帝为了方便在后宫之中饮宴游览,所以才安排宦官担任中书一职,这根本就不是古时候的一贯做法。
应该把中书部门中的宦官全部清退,这才符合古人所说的‘不能靠近腐刑之人’的规矩。”
从这以后,萧望之便公开与史高、弘恭、石显叫板。
刘奭考虑到自己位置还没坐稳,怕改动太大会引起什么变故,再加上他本就性格软弱、不够果断,于是萧望之的提议被压了下来,一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并且取消了刘更生给事中的权限,将他调任为宗正。
为了给刘奭打造一支进言献策的班子,萧望之和周堪推荐了很多有名的儒生学者、秀才、知识分子。会稽郡人郑朋特别想巴结萧望之,上书举报车骑将军史高让门客到各郡国为自己谋私利,而且还列举了不少许氏、史氏族人犯下的罪过,想要获得萧望之的青睐。
萧望之把这份奏章拿给周堪看,周堪说:“让郑朋去金马门待诏备选吧。”
郑朋给萧望之写了一封信:“将军您是只想像管仲、晏婴那样辅佐朝政呢?还是想致力于社会安宁、天下太平,达到像周公、召虎那样的水平呢?
如果您只想做管仲和晏婴,那么我也就不多说什么,只好如同吴公子季札那样,离开吴王,跑到延陵隐居耕地算了。
如果您想做到周公、召虎那样的成就,那么我愿意献出自己微薄的力量,哪怕能为您提供微不足道的帮助也值得!”
萧望之一开始确实把郑朋当做一个正经的贤人对待,交往到后面,发现这人心术不正、居心叵测,于是就主动与他断绝了关系,不再往来。
郑朋是会稽郡人,来自于楚地,楚地之人都有些急躁、泼辣的习气,面对萧望之的疏远,郑朋对此怀恨在心。他见巴结不到萧望之,便准备转而投靠许氏、史氏。
对于之前他写的那些许氏、史氏的举报信,郑朋这样解释道:“这都是周堪和刘更生让我写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关东(函谷关以东)之人,上哪儿知道这些呢!还不是有人告诉我!”
侍中许章提出想见一见郑朋,郑朋与他见面完毕后,出来趾高气昂地说道:“前将军(萧望之)有五处小错,一项大罪,我已经全都说了!”
金马门的待诏人员里有一个人叫华龙,也是一个爱用下三滥手段行事的小人,巴结周堪不成,便与郑朋勾搭在了一起。
弘恭、石显教唆郑朋和华龙举报萧望之,说他正在谋划罢免史高的车骑将军之位,并且想要挑唆许氏、史氏与陛下的关系。等到萧望之回家休息的那一天,二人通知郑朋、华龙交上举报的奏书。
刘奭让弘恭去调查情况,萧望之回答:“以往掌权的外戚都是骄奢淫逸之辈,我是为了给国家扫除害虫,没有坏心。”
弘恭、石显却上奏:“萧望之、周堪、刘更生拉帮结派,互相吹捧,多次诽谤朝中大臣,破坏陛下与亲人之间的感情,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独掌国政、作威作福。
这三人身为臣子却行事不忠不义,还说您执政毫无章法、缺少决断,应该让谒者带他们去廷尉审问。”
刘奭在位时间较短,不知道“去廷尉”就是“进监狱”的意思,于是批准了这份奏书。
周堪和刘更生被叫来,谒者宣布道:“打入监狱!”
刘奭吓得一激灵,问道:“什么?不是只是去廷尉问个话吗?”然后明白过来自己被弘恭和石显耍了,狠狠地批评了他俩一顿,二人只好磕头谢罪。
刘奭说:“把他们两个给我放出来!”
弘恭、石显让史高对刘奭说:“陛下,您刚登基不久,尚未推行什么良政善令,就先把自己曾经的老师关进了监狱,这让天下人怎么看您呢?既然您已经让宗正(刘更正)和光禄大夫(周堪)下了狱,就要有所处置,应该将他们的官职免去来抵消他们的罪过。”
于是刘奭写下文书,要求丞相、御史宣布:“前将军萧望之,之前身为太傅,辅导了我八年,是我的恩师,他并没有犯过什么错误,就算有,也是陈年往事了,隔得太久我也记不清了——
我下令赦免萧望之的罪过,没收他前将军和光禄勋的印绶;周堪、刘更生全部废为平民。”
2.二月丁巳日,刘奭立自己的弟弟刘竟为“清河王”。
3.二月戊午日,陇西郡发生了地震,城墙、房屋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有不少人在此次地震中遇难。
4.三月,刘奭立广陵厉王(刘胥)的儿子刘霸为“广陵王”。
5.刘奭下诏,停止使用黄门(宫内服务机构)的车辆、马匹,将水衡都尉(掌管上林苑)管理的禁园、宜春宫的下苑、少府佽飞部门(掌管射猎)的外池、严籞(射猎的场地)的池塘田地全都借给百姓使用。
又下诏赦免天下全部囚犯,让各地推举有学识的秀才、才华出众的贤人、勇于直言的建言献策之人。
6.夏天,四月丁巳日,刘奭立皇子刘骜为皇太子。
太原太守张敞是孝宣帝刘询手下非常出色的大臣,因此待诏(备选人员)郑朋推荐张敞辅导刘骜。
萧望之认为张敞管理一方百姓很有水平,处理繁杂纷乱的政务是一把好手,但是学问不高,不适合给太子当老师。
刘奭让使者把张敞叫来,准备让他当左冯翊,然而张敞恰巧在那时因病去世了。
7.刘奭赐给萧望之关内侯的爵位,任命给事中(进出皇宫内廷)一职,准许他参加朔望朝会(初一、十五举办的朝会,由皇帝和极少数有恩宠礼遇的臣子参加)。
8.关东地区发生了饥荒,齐国地区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
9.秋天,七月己酉日,再一次发生了地震。
10.刘奭再次起用周堪和刘更生,准备任命他们为谏大夫(属光禄勋,俸禄等级比八百石)。
弘恭、石显从中作梗,最后刘奭任命周堪和刘更生为中郎(属光禄勋,俸禄等级比六百石)。
刘奭非常看重萧望之的才干,有想任命他为丞相的意思。
因此,弘恭、石显、许氏、史氏、侍中以及各部门中他们那一伙儿的人,都对萧望之心存忌惮。
刘更生让他母族的人上书谈论灾异之事,说:“是由于弘恭等人滥用职权,才导致地震频发,这不是萧望之、周堪、刘更生造成的。
我认为应当罢退弘恭、石显,让人们知道陷害忠良是什么下场,不仅如此,还应该重用萧望之等人,激励有才有德的能人智士为国效力。
只有这样才能让天象灾异、自然灾害平息,才能从根儿上遏制住祸乱的源头。”
奏书交上去之后,弘恭和石显怀疑这事是刘更生的手笔,于是要求对上奏者进行盘查审问,最终那人守不住严刑拷打,把刘更生供了出来。
后来,刘奭下令逮捕刘更生,将其关入监狱后废黜为平民。
当时,萧望之的儿子·散骑·中郎萧伋(音“及”)上书为郑朋举报的内容辩护,此事被交给有关部门调查。
有关部门查完上奏:“萧望之的那些罪行有证可查、有迹可循,早就已经坐实了,根本不是别人诽谤两句的事情。他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竟然让自己的儿子上书辩护,还在奏书中引用了冤枉无罪之人的诗句——
身为臣子如此不坦荡,把过错推到陛下头上,属于大不敬之罪。应当逮捕入狱!”
弘恭和石显知道萧望之心气儿高,忍受不了一点儿屈辱,便对刘奭说:“萧望之算是走运的,明明有罪而陛下却不与他计较,还恢复了他的爵位和食邑。
但是他不仅不反思自己的过错,还在心中暗自对陛下的处理方式感到不满,居然让自己的儿子上书,把失误归咎于陛下。
这肯定是仗着自己曾经是陛下的老师,认为您不敢拿他怎么样,肯定不会给他定罪,所以才写这种大不敬的东西。
如果不稍微让他在监狱里吃点亏、受点罪,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陛下的天威。您对萧望之已经够宽厚仁慈到了这种地步,他还不满意,如果将来再遇到这种不知好歹的臣子,陛下您又该怎么办呢?”
刘奭犹豫了,说:“萧太傅性情刚烈,他怎么受得了被狱吏审问!”
石显等人说:“除了生死哪有大事?保住性命对人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况且萧望之犯下的罪过,只不过是说错了几句话而已,审问一下就好了,又不会伤害他的性命,不会有关系的。”
听到这,刘奭批准了石显的要求。
冬天,十二月,石显等人把刘奭下令逮捕萧望之的诏书密封好,交给谒者,并叮嘱他交到萧望之手上让他亲自打开。
随后,石显等人通知太常(掌管宗庙礼仪,管理有天子陵园的郡县)赶紧调动执金吾的车马骑兵,把萧望之的府邸(在杜陵)团团围住。
谒者来到萧望之府前,命令萧望之前来接受诏书。
萧望之有一个门客叫朱云,此人一身傲骨,萧望之问他这回应该怎么办,朱云劝他为了不受辱,应该选择自杀。
萧望之万般无奈,仰头长叹一声:“我一直以来都是天子身边的辅佐,现在六十多岁,竟然晚节不保被打入监狱,如果我委曲求全、苟且偷生,那简直是我人生当中的耻辱!”
然后对朱云说:“游(朱云 字 游)啊,你快把毒药帮我拿来,我一秒都不想多活了!”
说完,便喝下毒药自杀了。
萧望之的死讯传来后,刘奭大惊失色,拍打着手背悔恨地说:“我早就知道萧太傅忍受不了牢狱之辱!是我害死了萧太傅啊!”
当时,太官正端上膳食供刘奭饮用,刘奭把食物统统推开,一口都不吃,只顾着啜泣流泪,就连他身边的侍者也都被他的悲伤感染,纷纷落下泪来。
之后,刘奭把石显等人叫来问责,怪他们没有把话说清楚,逼得萧望之自杀,弘恭、石显等人全都老老实实摘下头冠、趴在地上请罪。
过了很久,刘奭终于消气了,到最后也没有对他们几人进行任何处置。
刘奭十分怀念萧望之,直到他驾崩那年,每年都会按时派使者去祭拜萧望之的坟墓。
司马光点评:
【孝元帝刘奭这个皇帝当的,都被人糊弄成什么样了,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真是一点儿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悟!
弘恭和石显把萧望之都诋毁诽谤成那样了,刘奭都看不出他俩的阴谋诡计。
刘奭自己心里明明很清楚,以萧望之的刚烈,进监狱就等于是逼他死,然而弘恭、石显只是说一句“没有关系”他就信以为真,结果萧望之真的如他所料自杀了。这不是已经很明白的表示弘恭、石显在欺骗他吗?
资质平平的皇帝,一般来说面对这种情况,必然会一怒之下狠狠处罚欺骗自己的人。然而刘奭呢?他没有这么做。就算他在萧望之自杀后悲伤得吃不下饭、泪流成河,但是他最终也没能把弘恭和石显怎么样,他俩只不过是认个错、服个软就完事儿了——
犯了欺君之罪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这让奸邪佞臣怎能不猖狂?!
从这件事之后,弘恭、石显的奸邪之心怕是要更加肆无忌惮地生长蔓延了!】
11.本年,弘恭得病死了。刘奭任命石显为中书令。
12.汉武帝刘彻时期,在海中的岛屿上设置了珠厓郡和儋耳郡,当地的官员都是朝廷派去的中原人,他们把老百姓看做夷狄之人,对他们欺凌压榨是家常便饭。
而当地的老百姓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仗着离中央距离遥远,朝廷不方便派兵镇压,违法乱纪之事也是屡禁不止。郡县没设置几年,人民群众就全部发起叛乱,杀了不少官员。
于是朝廷发兵讨伐叛民,终于将其平定。
二十多年间,珠厓郡、儋耳郡的百姓叛乱了六次,后来在汉昭帝刘弗陵时期的元始五年(即 公元前82年),取消了儋耳郡,合并入珠厓郡。
直到汉宣帝刘询时期,神爵三年(即 公元前59年),珠厓郡中的三个县叛乱;甘露元年(即 公元前53年),珠厓郡中的九个县叛乱。
刘奭即位的第二年(即本年),珠厓郡黎母山南部的郡县发起了动乱,朝廷发兵平叛,然而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引起了更多的郡县跟着叛乱,就这么一直过了好几年都没有彻底消停。
面对这种棘手的情况,刘奭和群臣商议过后,准备大举发兵进攻珠厓郡。
金马门待招(备选人员)贾捐之(贾谊的曾孙)说:“唐尧、虞舜、夏禹当初所拥有的土地也不过就只有几千里,但是他们的仁义与美德却广为流传,向西能够一直延伸到大漠,向东能够一直覆盖至海洋,南方北方的偏远之人也仰慕圣主的教化——
在圣明的君主心中,愿意接受中原礼教的地区,那么就让他成为自己的藩属;如果不接受中原的礼仪,那么也不强行对他进行干预。
正因这种兼容并包的精神,使得偏远国家之中的君臣都能对中原天子歌功颂德,天下万物都能在天子的润泽下焕发勃勃生机。
商高宗(即 武丁)、周成王是广为人知的圣明仁德的君主,然而他们坐拥的土地向东也没超过江国、黄国,向西也没跨越氐族、羌族,向南并未越过荆蛮之地,向北也就只是到达朔方地区而已。
然而他们却能够深得人民群众的爱戴,让自然生灵都能在世间和谐共存,就连越裳氏都愿意跨越重重语言障碍,即使请九个翻译也要向中原进贡宝物——
这可不是光靠武力镇压能达到的结果!
再看看秦王朝:
秦始皇发动大量兵力,连年征战不休,就为了让自己威名远播、使蛮夷臣服,却掏空了天下的民力与财力,让所有人在一次次征兵与压迫中彻底觉醒了反抗的血脉,人民群众的力量让秦王朝一瞬间灰飞烟灭。
孝文皇帝(刘恒)重视教育和文化推广,用兵打仗不再是他工作的重心。在他的治理下,一整年的刑狱案件只有几百件,老百姓的赋税和徭役也大幅减少。
然而孝武皇帝(刘彻)大兴军旅痛击蛮夷,每年处决的犯人多达五位数,征调徭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向民众收取的田租赋税越来越多,以至于老百姓受不了这样的压迫而导致各地都出现了盗贼和流民。
出兵打仗、四处征伐看不到尽头,老百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战争。
人们只知道父亲刚战死于沙场,儿子就得前赴后继地顶上来;
只知道连女子都要乘坐战车、登上哨岗;
只知道失去了双亲的孤儿趴在路旁撕心裂肺的嚎哭。
只知道年迈的母亲、死了丈夫的寡妇在街头巷尾默默饮泪——
这都是武帝为了开疆拓土而不停地兴起战事所致。
如今关东地区的百姓刚遭遇了洪水,又赶上饥荒,人民群众现在的生活非常艰苦,有大量的民众失去了家,被迫在外流浪。
有谁不爱自己的父母、子女?有谁不希望小两口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呢?但是因为这些天灾,很多人为了填饱肚子,宁愿把妻子嫁给他人、把孩子卖出去换一口吃的——
这是被灾难逼得走投无路了!
人们在饥荒面前早已失去了所有尊严,此时法律规定和思想教育已经成了一张废纸。
我认为这才是现在国家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现在陛下您忍受不了珠厓郡的动乱,想在冲动之下,发动大量人马去到遥远、浩渺的大海之中,这正好如了蛮夷之人的心意。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只要朝廷的士兵深入他们的地盘,这些叛贼就会仗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对气候的适应,用自己的方式把汉军死死拿捏在手里。
到时候汉军进退两难,缺少粮食和补给,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
发动这么多兵力,调动那么多粮食,耗费那么多钱财,只是为了打一场几乎不可能赢的仗,这岂不是加重了人民群众的负担吗?岂不是让受灾的百姓更加雪上加霜吗?
《诗经》上说:‘蛮夷之人,只不过是一帮蠢蠢欲动的蟊贼,怎么敢与天朝作对?’这表明了,只要中原大国之中有圣明仁德的君主,这些偏远的蛮夷自然而然就会老老实实的服气;然而如果中原有了动乱,出现了衰败的迹象,那么这些蛮夷之人则会第一个叛变——
从古至今,蛮夷就是中原君主解决不了的难题,更何况珠厓郡离京师有万里之远!想要对付他们,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
珠厓属于骆越之地,当地人的习俗与中原大相径庭:父亲与儿子会在同一条河流里共同洗澡不说,他们竟然还会用鼻子喝水——这与禽兽有什么差别?
就这种地方,专门将其设置为郡县去管理都算是浪费人力物力。
这些人生活在海上的岛屿之中,雾障四起、湿气沉重,当地还有不少有毒的花草、不知名的毒虫毒蛇,就连水源和土壤都不一定安全。
如果真的派兵攻打过去,怕是连敌人的影子都还没见到,将士们就已经死伤得差不多了。
那边的奇珍异宝确实不少,但是能产出珍珠、犀角、玳瑁的地方也不止珠厓郡一个。
由此可见,就算把珠厓郡整个放弃掉,也没有任何损失,更加不会让朝廷脸上无光。那边的民众就像小鱼小虾、乌龟王八一样难以教育、开化,这些人力资源要来也没什么用,只是一群浪费米饭的废物。
可见这种地方从地到人没有丝毫可取之处,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孝宣皇帝时期,神爵元年(即 公元前61年)羌人叛乱,朝廷发动军队在外出征不到一年,行军路程尚未超过一千里,这就已经花费了四十多亿钱,大司农的钱花光了,就拿少府的宫廷用钱补上——
讨伐这么一块儿小地方,造成的花费已然如此之多,那就更别提万里之外的珠厓郡了。如果陛下真的劳师动众打过去,不知道会损失多少将士、耗费多少资源,甚至还有可能没有任何受益啊!
无论是根据古时候圣主对于蛮夷、戎狄之人的看法,还是根据前代的历史经验教训,都能够很明白地知道进攻珠厓郡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禹贡》和《春秋》上都认为,没有必要对这种与中原习俗大相径庭的区域过于较真。
希望陛下暂时把珠厓郡放在一边,重点关注需要救助的关东地区的难民,抓紧灾后重建工作啊!”
刘奭看完贾捐之的奏书后,去咨询丞相和御史,珠厓郡到底是该放弃还是该讨伐。
御史大夫陈万年认为应当出兵攻打珠厓郡,而丞相于定国认为:“孝宣皇帝时期,已经连着打了好几年的仗了。出发时安排的护军都尉、校尉、军丞加起来一共有十一人,但是等他们回来时,只剩下两人了;在战争中死亡的士兵以及运输军器粮草的人员有好几万人,花费超过了三亿钱——如此巨大的损耗,竟然还没能让叛乱彻底平息,也并没有让蛮夷之人全部归附于我朝。
要知道,孝宣帝出兵的那段时间,并没有什么自然灾害,然而开展军事活动仍然会陷入如此艰难的局面;再看看如今,关东地区饥荒、疫病一天比一天严重,老百姓饥寒交迫、疾困交加,他们哪还有精力被朝廷征兵去打仗呢?
贾捐之说的有道理啊!”
于是刘奭采纳了贾捐之和于定国的提议,放弃出兵讨伐珠厓郡。
三年(乙亥,公元前46年)
1.春天,刘奭下诏:“珠厓郡那些叛乱的反贼杀害我大汉官员,企图脱离朝廷的管治,胡作非为。
如今与众臣商议,有人说应当派兵镇压,有人说应当加强防守,还有的人说应当放弃对珠厓郡的管辖,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道理。
我每天都在思考大臣们的这些提议。
有时觉得这些反贼挑战朝廷的天威,气得想马上发兵把这些人全部诛灭。
但是兴师动众地让大批人马前往万里之外的疆域作战,又不知道面临多么巨大的损失,于是又觉得派人在离珠厓郡不远的地区屯田戍守,等待他们出现可乘之机之后再做打算,是比较好的选择。
然而转念一想,现在自然灾害搞得民不聊生,我又对人民群众的现状感到十分担忧焦虑。
那么,到底是赈灾济民重要,还是讨伐万里之外的叛贼重要?
在连年的天灾下,物资匮乏、钱财紧张,就连宗庙祭祀的规模、礼仪都因此有所减省,连老祖宗的供奉都快跟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远在天边的动乱呢!
如今关东地区的情况很差,粮仓已经被掏空,老百姓的生活难以为继,如果在这种时候还要坚持发兵平叛,那可就不仅仅是劳民伤财这么简单了,说不定往后的将会凶年不断、天灾不停。
我现在下令,取消对珠厓郡的管理。
如果当地百姓中有想要接受朝廷管理、仰慕中原风俗的,那么就顺从他们的意愿,把他们迁移到内地居住;如果有人不愿意被朝廷所管、不接受中原习俗,那么也不强求,任他们去吧。”
2.夏天,四月三十日(乙未),茂陵(孝宣帝刘询的陵墓)中的白鹤馆发生了火灾。
赦免天下全部囚犯。
3.夏天,发生了干旱。
4.刘奭立长沙炀王(刘旦)的弟弟刘宗为“长沙王”。
5.长信少府贡禹上奏说:“应当把长乐宫和各种离宫(京师以外的宫殿)的守卫裁掉一半,减轻人民群众服徭役的频次。”
六月,刘奭下诏:“大部分的宫殿我并不怎么居住,却安排了那么多人去守卫,让不少人离开自己的父母、妻儿,饱受离别之苦;本应下地耕田的男子却拉来看守空无一人的宫殿,让农业生产受到了不良影响——
这让天下怎么太平?这让天地阴阳如何平衡?
如今老百姓饥寒交迫,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实在是令我感到揪心。
现在我下令取消甘泉宫、建章宫的守卫,释放出这些劳动力让他们从事农耕活动。
还有,各部门的经费也要有所削减,有关部门拿出具体方案来,不得有所隐晦!”
6.本年,刘奭再次起用周堪,任命他为光禄勋(统领皇宫侍卫)。
周堪的学生张猛(张骞之孙)担任光禄大夫、给事中一职,深受刘奭的信任和器重。
四年(丙子,公元年45年)
1.春天,正月,刘奭到达甘泉宫,在泰畤举办祭祀上天的仪式。
三月,刘奭到达河东郡,举办祭祀后土的仪式。
刘奭下令赦免汾阴地区的服刑之人。
五年(丁丑,公元前44年)
1.春天,正月,刘奭立周·子南君(姬延,姬嘉之孙)为“周·承休侯”。
2.三月,刘奭到达雍县,举行祭祀五帝(黄帝、炎帝、青帝、白帝、黑帝)的典礼。
3.夏天,四月,有彗星出现在参宿(即 白虎,代表惩罚)附近。
4.刘奭按照贡禹等儒生的提议,提出要求:
太官部门不要每天杀牛宰羊,各种食物点心以及餐具全部去掉一半;
省去多余的车驾与马匹,剩下的能够刚刚好满足祭祀、巡查等常规工作即可;
取消摔跤等杂技表演;
将上林宫中不怎么受宠的女眷全部释放出宫;
取消齐地的三服官、北假地区的田官;
罢免盐铁官,取消常平仓;
博士招收的学生时,不可限制人数,只要有想要学习的、资质不错的人都可以获得良好的学习资源和条件;
只要有人能够精通儒家五部经典当中的任何一部,就能够免去此人的赋税与徭役;
废除了七十多条刑罚规定。
5.御史大夫陈万年去世。
六月辛酉日,刘奭任命长信少府贡禹为御史大夫。
贡禹前前后后总共为刘奭提供了好几十次的有关治世安民的政策指导,刘奭十分欣赏贡禹的才干与忠直,大部分的计策都得到了采纳。
6.匈奴郅支单于看不惯朝廷帮助呼韩邪单于,仗着自己在坚昆国立足,跑的足够远,觉得朝廷不好发兵跟自己算账,于是多次肆无忌惮地羞辱、欺凌汉使者江乃始等人;还派出使者向朝廷献礼,实则是为了把自己在大汉当人质的儿子接回来。
刘奭准备让卫司马谷吉把郅支单于的儿子送回去。
御史大夫贡禹、博士东海人匡衡提出了看法:“郅支单于奸滑狡诈,对我朝并没有什么忠诚度可言,而且他的地盘离中央实在是太远了,如果让卫司马完全把质子送入坚昆之地,怕是容易遭遇不测。把质子送出边塞关口就可以回来了。”
谷吉上书说:“中原国家与蛮夷之间的羁绊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而且以往的君主对匈奴采取的也一直都是镇抚、怀柔的相处模式。
对于郅支单于的儿子,我朝已经供养了他十年,没有让他受过一点儿委屈,这已经展现出了大汉的恩德与气度,为什么不把好事做到底呢?
现在把质子送到边关,大部队就把他一个人丢下返还,那么从边关到坚昆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距离,又该怎么办呢?难道让他一个人走过去吗?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就相当于明摆着告诉郅支单于,我朝不再对质子负责,放弃与匈奴建立友好关系——这必然会招来郅支单于的怨恨,朝廷过去那十年所立下的恩情则全都化为乌有!
那么这时就有人会说了,使者江乃始就是因为缺乏随机应变的应敌能力,才导致被郅支单于凌辱成那样,怕是这次派去我送质子也会面临同样的困境。
我相信一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是奉天子的诏命、带着大汉的节杖前往匈奴送还质子的,我有责任告诉匈奴,大汉对他们的恩义与包容,以及让他们知道大汉的军事与经济实力有多强、人民有多么众志成城——
郅支单于看到自己的儿子安然无恙返回王庭,既会感恩于朝廷对他的抚养与照顾,又会被大汉强于匈奴千百倍的实力所震撼,肯定不敢把我怎么样。
退一万步讲,如果郅支单于真的油盐不进、好赖不分,不顾朝廷的恩德情谊,冒犯、困辱于我,那么这就是匈奴的罪过,是他们主动挑起与大汉的对立关系。出于对大汉实力的畏惧,郅支单于一定会带着自己的部众逃窜而去,那么到时候离我朝边境就更远了,边关的安宁也就能够更长久的维持下去。
牺牲我一个,换来国家的太平、社会的稳定、百姓的福祉,这是我毕生最大的心愿!希望陛下允许我把质子送到郅支单于的王庭!”
刘奭同意了谷吉的请求,让他将质子送入坚昆。
郅支单于一看到汉使者就窜上来一股无名火,最终还是把谷吉杀害了。
然而他心里也清楚,是自己理亏,对不起朝廷,而且呼韩邪单于的实力也在逐渐恢复,担心被打击报复,便准备走为上计。
正好那段时间,康居国多次被乌孙国侵扰,康居王与朝中的翕侯们商量:“乌孙一直以来就害怕匈奴,现在郅支单于被赶了出去,可以把他接到我国的东边安顿下来,再联合他的兵力把乌孙给灭了。
只要许诺灭了乌孙之后,乌孙国的地盘就归郅支单于所有,相信他一定不会拒绝。如此一来,我们就再也不需要担心乌孙和匈奴的威胁了!”
随后,康居王派出使者到坚昆面见郅支单于,并且把计划全部告诉了他。
郅支单于本来就担心会遭到汉军和呼韩邪的侵袭,对乌孙也一直都心怀怨恨,康居使者的计策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于是二话不说就与康居王统一了战线,带兵往西进发,准备屯兵于康居国的东部。
在迁移的路上,郅支单于的部众死伤惨重,最终到达目的地时只剩下三千人。
来到康居国后,康居王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郅支,郅支也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了康居王,二人的关系十分亲密,康居王相当敬重郅支。
自从郅支单于到来之后,康居王就越发威风了,想要借着郅支的威名对周边的小国家威逼利诱。
郅支单于借用康居王的兵力进攻乌孙,打到了国都赤谷城,一路烧杀抢掠,不少乌孙百姓遭到残害,郅支单于掳掠了大量牲畜后扬长而去。
乌孙即使被郅支单于如此祸害了一通,也不敢发动追兵与之交战,为了躲避郅支和康居的袭击,赤谷城以西将近一千里的土地都没有人敢随意出没。
7.冬天,十二月丁未日,御史大夫贡禹去世。
十二月丁巳日,刘奭任命长信少府薛广德为御史大夫。
永光元年(戊寅,公元前43年)
1.春天,正月,刘奭到达甘泉宫,在泰畤举办祭祀上天的仪式。
祭祀典礼结束后,刘奭便留在甘泉宫开展打猎活动。
薛广德上书说:“关东地区的现状惨不忍睹,老百姓流离失所,而陛下您竟然每天打猎娱乐,满眼都是美女的曼妙身姿,满耳都是郑地、卫地的靡靡之音,此时此刻您还能想起那些期待您拯救的灾民吗?
打猎、骑马、射箭等活动,只不过会让您暴露在风险之中,让将士们和从属官员跟前跟后地忙活,体力与物资全都耗费在了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之上。
希望陛下快快返回皇宫之中处理国家大事、想出救百姓于危难的计策,只有与百姓同甘共苦、休戚与共,这才能真正的福泽万民、顺应天意!”
在薛广德的强烈建议下,刘奭当天就返回了未央宫。
2.二月,刘奭下诏:“由丞相、御史府推举品行质朴纯良、真诚忠厚、谦逊礼让、德行兼备的贤人;由光禄勋负责每年对这些人进行考察,按照考评结果安排相应的郎、从官之类的职位。”
3.三月,赦免天下全部囚犯。
4.出现了雨雪、冰霜天气,导致桑树的生长受到了严重影响。
5.秋天,刘奭在宗庙中与诸侯一起用酎酒(某种醇酒)祭祀先祖。在祭祀前,诸侯需要按照规定出相应的钱财,为祭祀凑份子,因此称之为酎祭。
酎祭结束后,刘奭准备登上楼船(有楼饰的游船 或 有楼的战船)渡河回宫。
薛广德拦住了刘奭的车驾,摘下头冠磕头说道:“陛下,您应该从桥上走。”
刘奭要求:“御史大夫,请戴上头冠。”
薛广德说:“如果陛下您不听我的,我就马上在您面前自杀,只要您的车轮沾上了血渍,这次酎祭就相当于有血光之灾,您怕是将来就再也没法拥有庙号了!”
刘奭听到这话,脸色一沉。
先驱(负责给天子车驾引导、开路)光禄大夫张猛马上凑上来说道:“君主越圣明越通达,臣子就会越直言不讳。想必御史大夫能这样说,肯定是因为陛下您是一个听得进劝、明辨是非的圣主!
乘船渡河太危险了,从桥上走更安全一些,天子是万盛至尊、千金之体,怎么能把自己置身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呢?
御史大夫说的对,您应该听他的!”
刘奭这才舒展开面容,说道:“劝人就该这样劝嘛!”于是下令从桥上渡河。
6.九月,出现了冰霜天气,庄稼受到了严重影响,农民们没有收成,发生了大面积的饥荒。
丞相于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御史大夫薛广德主动将发生自然灾害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上书请求退休免官。
刘奭赏赐他们带座位的安车、四匹拉车的马和六十斤黄金,批准了他们退休的请求。
刘奭任命太子太傅韦玄成为御史大夫。
薛广德荣归故里,把刘奭赏赐给他的安车高高挂起,展示天子对他的尊宠,也表示自己对天子赏赐的尊敬,让自己的儿孙们都能够脸上有光,以自己为榜样,奋发图强。
7.刘奭还是皇太子的时候,跟着太中大夫孔霸学习《尚书》;即位之后,刘奭赐给孔霸关内侯的爵位,称他为“褒成君”,并让他担任给事中(能进出皇宫内廷)一职。
出于对孔霸的欣赏,刘奭想任命他为丞相,而孔霸为人谦虚,不愿意卷入权力的漩涡之中,嘴上总是说着“我获得的爵位和恩宠已经够多了,再让我当丞相,怎么承受的住!”
当时御史大夫一职空缺已久,刘奭便想任命孔霸为御史大夫,孔霸坚决推辞,连着两三次上书请求刘奭放弃这个想法。
刘奭知道孔霸是真的不愿意接触权力,于是顺从了他的心意,没有再强迫他担任御史大夫或者丞相。从此以后,刘奭便更加欣赏孔霸谦虚礼让、淡泊名利的高尚节操,时时赏赐给他大量的金银财宝。
8.九月戊子日,刘奭任命侍中·卫尉王接(平昌侯王无故之子)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9.石显非常忌惮光禄勋周堪和光禄大夫张猛,多次在刘奭面前说他俩的坏话,企图破坏二人在刘奭心中的印象。
刘更生担心石显这么做会危害忠臣、祸乱朝纲,便提交奏书说:“曾经,虞舜任命九官之时,大臣们相互谦让,再也没有比这更和谐的朝堂了。
臣子能和睦相处、配合融洽,那么世间万物都能够有条不紊地稳定发展运行。
正是这样一派祥和的景象,才能让《韶》这样的音乐得以被管萧吹响九次,吸引凤凰降临、翩翩起舞。
然而在周幽王、周厉王那段黑暗的时期,大臣们勾心斗角,朝堂乌烟瘴气,大家相互推卸责任,人人都争着指责、揭发对方的过错。
在这种混乱的时代,日食、月食频频发生,泉水、溪流都为之沸腾奔涌,大地因此震动、开裂,山川不断崩坏、倒塌,冰霜天气也在完全不该出现的时候发生。
由此可见,友善和气、谦让有礼,就能让祥瑞降临世间;欺瞒算计、尔虞我诈,只会让灾难不断出现——祥瑞出现得多,国家就安定团结;灾异出现得频繁,国家就将面临危亡衰败。
这些是国家发展的必然规律,也是自古以来积累的经验教训。
放眼当今朝堂,德才兼备的贤人与阴险奸滑的小人鱼龙混杂,让人难以区分忠臣与奸人;
正直无私与旁门左道交织在一起,既有逆耳忠言也有甜言蜜语,让人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甚至连奏章都是交给公车部门,而不是尚书、中书;只要有人犯了罪,马上就由北军按照军法处置,而不是交给廷尉、御史。
朝堂中的臣子各怀鬼胎、心思各异;互相看不惯对方、暗中使绊子之类的事情时有发生;甚至有人会为了诋毁自己的对家,在您面前搬弄是非、混淆视听,使您看不清事实真相,而产生错误的判断。
这些心术不正之人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合起伙来构陷忠正纯良的大臣。
忠心正直、仗义执言的臣子得到重用,这是让天下太平的第一步;
尽职尽责、为国为民的臣子受到诬陷,这是社会动荡、四海沸腾的祸根。
现在正是陛下选人用人的关键时刻,这关系着国家的稳定、天下的安宁。
然而您安排的那些在身边辅佐的近臣,却没有经过严格的审查、筛选,奸人的混入使得自然灾害、天象异变频繁发生,这令我不得不感到一阵阵寒意。
从初元元年(公元前48年)开始,至今已经过去六年了。
根据《春秋》之中的记载,从来没有在六年内发生过这么多的异象。
之所以会灾异频出,是因为奸臣、谗言影响了朝堂的政清人和;之所以会有那么多小人制造谣言、诽谤,是因为陛下耳根子软、对忠臣的信任度低——
明明您已经起用了德才兼备之人,已经听从了利国利民的好建议,然而一旦有人在您面前诋毁这些忠臣,您又会马上动摇对他们的信赖,连好的方法和提议也一并摒弃不用了。
正是因为犹豫怀疑,才让心术不正之人钻了空子;
正是因为优柔寡断,才让徇私枉法之人趁虚而入。
如果让奸邪佞臣在您身边有了一席之地,那么忠臣贤人就会逐渐被这些人驱逐、排挤;如果开了一条徇私枉法之路,那么正直守法的风气就会逐渐消亡、殆尽。
《易经》之中有《否(音‘匹’)》篇与《泰》篇,这里面提到过:
品性卑劣的小人得了势,就会让仁德忠善的君子无路可走,那么社会必然陷入混乱;
忠良贤德的君子能够得到重用,就会让低劣奸滑的小人渐渐消退,那么天下必然四海升平。
尧帝时期,鲧、共工这种品行不端之人与舜、禹这种圣明的贤人同时存在于朝堂之上;周成王时期,周公旦这种忠义明理之人与管叔鲜、蔡叔度这种奸臣叛贼同时存在于一国之中——
在如此良莠不齐、鱼龙混杂的情况下,流言、诋毁早已满天飞,一句两句根本说不完!
然而尧帝能从茫茫宦海之中分辨出舜和禹的优秀、贤德,随后罢退鲧和共工;
周成王能在流言蜚语中分清周公旦的忠正、仁义,从而废黜管叔和蔡叔。
于是国家越来越繁荣,社会越来越安宁,直到今天,人们都在赞扬尧和周成王的明断与聪慧。
孔子与季孙、孟孙共同在鲁国中当官,李斯与叔孙通在秦朝共事;而鲁定公起用季孙和孟孙,孔子完全得不到重用;秦始皇嬴政信任李斯,叔孙通无法施展自己的才能。
所以最终才让国家出现了重大的混乱,以至颠覆毁灭的结局,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成为治国用人负面的典型案例。
综上所述,一国是太平还是混乱、是繁荣还是衰落,完全取决于天子信任、亲近的人是谁:如果能够倚重大仁大义、忠心耿耿的贤人,那么在他们的帮助、辅佐下,必然会让人心稳固、社会稳定,那么国家也就不会出现动摇到根本的危机了。
《诗经》上说:‘我的意志宛如磐石,没有什么能动摇。’说的就是恪守臣节、遵循礼法、践行仁善之道的忠正纯良的人,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原则。
《易经》上说:‘王者发号施令,汗如雨下。’说的就是君王下达命令的时候,就如同出汗一般,是不能再收回去的。
反观现在,您刚颁布的惠民政策,连三个月都还没到,就将其取消了,这不就相当于把出出来的汗水给憋回去了吗?
您刚起用的能人智士,连两个月都不到,就将他罢免了,这不就相当于把稳固坚韧的磐石给掀翻了吗?
《论语》中有句话:‘看到品性卑劣的人,要像躲避滚水一样,躲得远远的。’
丞相府和御史府已经向您提出好几次了,您身边的那几个谄媚的近侍应该换人。然而这都过去了好几年,也不见他们有任何调动,反而看到了您修改善政、罢黜贤人。
想要把奸臣小人从您身边驱除,怎么像搬开一座山似的这么难呢!
如果您还不赶紧行动,那么想要阴阳调和、天下太平、祥瑞降世,几乎是不可能的呀!
正是因为您迟迟不愿意远离这些谄媚讨好、心术不正之人,才使得更多的跟他们同样的人有缝隙可钻,嘴上甜言蜜语、花言巧语地说着,花样百出地颠倒是非黑白,让忠直尽责的大臣成了他们口中的大逆不道之人,让德行优良的辅佐成了他们口中的污秽不堪之辈——
这些诋毁、污蔑之辞已经在社会上传得满天飞。
《诗经》中说:‘小人奸贼凑一窝,真是令人担忧又令人生气。’奸佞之人都是一窝蜂似的聚集在一起,暗中商量着如何对付朝中的忠臣,这就已经够让人气愤、憋闷的了!
过去,孔子与颜渊、子贡之间互相欣赏,禹、后稷与皋陶(音‘高瑶’)之间相互举荐。他们都是品行端正、贤明仁德之人,拥有优秀品质的人自然而然的会相互吸引,但这并不是结党营私、搞小团体。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们都是忠于国家、真心为民的正直之人,并没有害人、徇私、牟利的邪恶之心。
如今这些奸佞小人在您身边交替轮班,成为了皇宫中的内职人员,手握大权与国家机密,那么必然会聚在一起为自己的利益谋划。又害怕被人揭穿、害怕受到惩罚,于是合起伙来排挤、诋毁那些心系国家与朝政的贤臣,让他们的阴谋诡计得以顺利实施。
看他们贼眉鼠眼的样子,凑在一块儿想方设法把朝政搅得天翻地覆,就是为了享受大权独揽的爽感、谋求自己的荣华富贵,您听从了他们混淆视听的言论,反而会站在他们那一边,一起迫害忠良。
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只好降下凶恶的预兆,就是为了提醒陛下要注意身边这些容易危害国家的蠹虫啊!
从古至今,就必须通过惩罚恶人、消灭奸贼来让天下安宁,所以虞舜才会把朝中的四位奸臣——共工、驩兜、三曲、鲧——分别流放到幽州、崇山、三危和羽山;孔子也为了整顿朝堂,而将少正卯诛杀于两观之下。
只有消灭了邪恶势力,正义才能得以声张,仁政才能顺利施行。
我知道,陛下是一位聪慧英明的君主,不可能不知道上天的心意,就算有一时疏忽,只要看一看《否》、《泰》中的卦象,想一想尧帝、周成王开创的盛世,品一品秦始皇、鲁定公犯下的过错,就一定能有所醒悟。
只要陛下您能意识到自己的过错,想要祥瑞临世、灾异消亡,那可就太容易了!您只需关注社会的发展动向,罢退身边的奸佞小人,破除残害忠良的阴谋诡计,禁止徇私枉法的开端苗头,号召忠直之人进言献策,打消疑虑、全心全意地信赖忠臣良将即可。
必须让天下人都知道您看重什么、痛恨什么,这样心怀鬼胎之人也就不敢再猖狂了;让忠义仁德的君子毫无顾虑地施展自己的抱负,那么灾害异象自然而然就会消失,福祉祥瑞自然而然就会显现——
这是保证大汉稳定、繁荣的延续下去的最好方式!”
石显看到了刘更生的奏书,马上就拿给许氏、史氏等人传阅,这些话指向性过于明显,如果让刘奭看到肯定会动摇自己的利益,于是这几个人就越发痛恨刘更生了那一波心系国家与社会的忠臣了。
本年,原本应该炎热的夏天却相当寒冷,太阳在天空中像一个大窟窿,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面对此种异常天气,石显联合许氏、史氏说这种凶象就是光禄勋周堪、光禄大夫张猛搞出来的。
刘奭其实打心眼儿里十分重视周堪,但是有经不住石显等人在他耳边一直说他的坏话,所以对周堪逐渐疏远了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信赖了。
当时,长安令杨兴凭借着广博的学问、过硬的能力受到了刘奭的喜爱,他时常在刘奭面前称赞周堪,刘奭也希望能通过杨兴的支持,让周堪等人能盖过石显一头。于是他问杨兴:“朝中有好多人都看不惯周堪,这是为什么?”
没想到杨兴恰好是一个喜欢揣摩人心的人,想顺着刘奭的心意说话,他以为刘奭这么问是对周堪有看法,便回答道:“何止是朝堂中的人?就连好多州郡、乡里都看不惯他呢!那些人听到周堪和刘更生中伤您身边的近臣,都巴不得您将他俩诛杀。我之前说周堪不错,只不过是因为他当过您的老师,不想损坏陛下与他的师徒之情罢了!”
刘奭问:“怎么就到了要诛杀这一步?现在我该怎么办?”
杨兴说:“我认为可以赐给他关内侯的爵位,赏赐他三百户食邑,别让他再管事儿了。这样既体现了您对恩师的关爱,又能让他不再有犯罪的机会,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于是刘奭对周堪的疑心更重了。
司隶校尉琅邪人诸葛丰在朝中一贯有刚正忠直的名声,得罪了不少皇亲贵胄,使得这些在职的权贵多次在刘奭面前诋毁诸葛丰。
最终,刘奭给诸葛丰定了一个“不按规定,在春季、夏季处理犯人”的罪名,把他贬为城门校尉。
诸葛丰对这个决定不服,上书举报周堪和张猛。
刘奭对诸葛丰的印象不好,下诏要求御史部门:“城门校尉诸葛丰,之前与光禄勋周堪、光禄大夫张猛共事的时候,对他们二人赞叹有加,这我是亲耳听到的。
在他当司隶校尉期间,没有在规定时间处决犯人,执法手段严苛残忍,在工作中施展官威。
我看在他是一个可用之材的份上,并没有让他进监狱受审问,只是稍作处罚,把他降职为城门校尉。
但是没想到他根本就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把错误怪在周堪和张猛的头上。诸葛丰举报的内容纯属无中生有,有关部门难以核实,这完全是为了泄愤和推卸责任从而随意诬陷他人。
明明曾经对周堪、张猛是满嘴溢美之词,现在却一改前态,把他们说得一文不值——前后内容不一致,不值得人信任!
考虑到诸葛丰年老,就不动刑了,现在我下令,将诸葛丰废黜为平民!”
刘奭还说:“诸葛丰举报说周堪和张猛不讲信用、心地不纯,我不愿意对他二人太过计较,但是他们空负一身才华,却没有给众人做好表率。
现在我下令,将周堪贬为河东太守,将张猛贬为槐里县县令。”
司马光点评:
【对于周堪和张猛,诸葛丰一会儿赞美、一会儿诋毁,这都不是为了替国除害,而是为了站队、结党,让自己在朝中有更稳固的靠山而已。
诸葛丰这么做,与郑朋、杨兴这种政治投机分子没有任何差别,他有哪一点能称得上“刚正忠直”?
作为君主,就是应该具有分辨是非黑白、区分美丑善恶的能力,发现了心术不正的奸人必须严惩,遇到了贤良仁善的人才必须重赏,这才能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的原则和底线,那么国家的发展才会蒸蒸日上嘛!
如果诸葛丰举报的内容属实,那么就不应该被废为平民;
如果诸葛丰的举报纯属造谣,那么周堪和张猛又为什么被平白无故的贬职了呢!
刘奭倒好,两头的人都处罚了,反而显得他的处理结果一点儿都没有道理。由他这种处理方式可见,正邪、善恶在他眼中根本就没有差别呀!】
10.贾捐之与杨兴的关系很好。
因为看不惯石显,贾捐之多次在他人面前批评石显,而得罪了人,因此得不到一官半职,也很少能有机会面见刘奭;而杨兴却因为自己会说话、会来事而得到了的重用。
贾捐之(字 君房)对杨兴(字 君兰)说:“君兰啊,现在京兆尹的位置空了出来,只要能让我见到陛下,我一定会在陛下面前好好推荐你,必然让你稳坐京兆尹之位!”
杨兴也说道:“我知道,君房妙笔生花,你写出来的文章可谓是天下一绝,如果你成为了尚书令,那不知道比五鹿充宗要好多少!”
贾捐之也激动了起来:“京兆可是各郡国当中的老大哥,尚书又是汇集了天下各种文书政要的枢纽部门;要是我能接替五鹿充宗当尚书令,而你又是京兆尹,那何愁天下不太平?何愁人才得不到重用?”
随后,贾捐之又批评了石显两句,杨兴制止道:“石显可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如果想要达到目的,必须得按我说的做,只有顺了石显的心意,我们才有机会进宫见到陛下啊!”
于是,贾捐之就与杨兴联名写了一封夸赞石显的奏疏,上面说应当赐给石显关内侯的爵位,又提出应该让石显的亲戚兄弟到各部门当差;然后又写了一封奏疏推荐杨兴为京兆尹。
石显识破了贾捐之和杨兴的计谋,把这件事告诉了刘奭,刘奭知道二人拉帮结派十分气愤,于是将他们俩打入监狱,让石显来处理他们。
石显上奏:“杨兴、贾捐之想通过商业互吹的手段,获得京兆尹、尚书令这样的重要职位,合起伙来欺骗天子,大逆不道!”
最终,贾捐之被处以弃市之刑,杨兴被剔去头发、戴上枷锁发配去修城池了。
司马光点评:
【正直的君子通过正当手段,都有可能拿奸邪之人没有办法,那么用歪门邪道对付阴险狡诈又怎么会成功呢!】
11.刘奭改立清河王刘竟为“中山王”。
12.匈奴呼韩邪单于的部众人数越来越多,实力得到了极大的加强,郅支单于对他的威胁也小了很多,再加上在大汉边境当前也没有什么野兽可以捕猎的了,于是呼韩邪手下的很多大臣都劝他回到北边去。
过了一段时间,呼韩邪带着大部队回到了北部王庭,聚集了之前一部分流散的民众,在那边定居了下来。
二年(己卯,公元前42年)
1.春天,二月,赦免天下全部囚犯。
2.二月丁酉日,刘奭任命御史大夫韦玄成为丞相,任命右扶风郑弘为御史大夫。
3.三月初一(壬戌),发生了日食。
4.夏天,六月,赦免天下全部囚犯。
5.刘奭咨询给事中匡衡,地震和日食是怎么回事。
匡衡上书说:“陛下体恤百姓,关爱民生,对那些触犯法律、违反禁令的官民百姓抱有无尽的同情,一年中连着大赦了两次,充分给到人民群众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赦免了这些囚犯,体现出了您宽仁的品德,但是仍然一直源源不断的涌现违法犯禁之事,这似乎就有些不对了。
今天大赦,明天接着犯法,前脚刚出狱,后脚又被抓进去,这大赦还有什么意义呢?之所以会这样,大抵是因为陛下您没掌握稳定社会、安宁百姓的核心要义。
如今社会上的歪风邪气很厉害:
人们不顾廉耻道义,只顾着追名逐利,沉迷于美色美酒、淫词艳曲以满足自己的口目之欲;
攀比的习气一天比一天风靡,亲人之间没有亲情可言,反而通过联姻来建立党羽、抱团发展,基本都是一群为了谋取私利的乌合之众,人们甚至愿意以身犯险搏得巨大的名利与权力。
如果陛下不从根儿上治理这些陋习,就算每年都大赦,那也监狱中关押的囚犯、受刑的罪人也不会少。
所以我认为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是彻底纠正当前的社会风气。
朝廷,是天下人的榜样与标杆:
如果朝廷上的臣子你争我斗、勾心斗角,那么民间的老百姓也免不了养成争夺的习气;
如果朝廷上的大臣骄傲自大、盛气凌人,那么社会上的人民也不会懂得什么是恭谨谦让;
如果朝堂中的人拉帮结派、排挤他人,那么社会上的民众也少不得要互相诋毁中伤;
如果朝堂之上大臣们结党营私、好大喜功,那么民间的盗贼将源源不断的为非作歹。
所以朝廷才是安邦定国的根本所在。
一个国家是否能得到良好的治理,关键是要看中央推崇什么思想理念。
教育引导,很难直接深入到家家户户,很难普及到每一个人头上;然而只要天子仁德明断,臣子贤能明理,那么整个中央朝廷必然会崇尚礼仪道德、遵循仁爱礼让;那么各州郡的地方官也能承袭朝廷的风气,用高标准严要求来约束自己,用守礼节懂礼仪来教育当地百姓——
如此一来,和谐、正直、朴素的风气便会从上到下、由近及远的推广开去,人民群众知道自己应该效仿什么,基层官员知道自己应该遵守什么,那么人们的行为和思想就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得到极大的进步与提升。
《诗经》中说:‘商朝的首都赫然在眼前,这是天下的正中间。’
如今长安是天子居住的首都,长安百姓是众多郡国之中第一个接受天子教化、感受朝廷风尚的。
如果长安城中的风气与别的地方没有任何差别,那么其他郡国中的人来到这里,感受不到值得学习的优秀品质与思想,岂不是说明天子与朝臣的水平太低了吗?
要是让来到长安的人,看到满眼的奢靡后争相效仿,那岂不是把全国的风俗都带歪了吗!
所以归根结底,京师的民间习俗、社会风气,中央所推崇、看重的价值观,是影响着天下的根本因素,这才是最应该先改革的。
“我听说,上天与人间是相互干扰、影响的:
但凡阴阳平衡有所破坏,就会导致灾难降临世间;
但凡善恶界限有所模糊,就会让社会上发生动乱,影响天子政权的稳固,从而老天会通过异象来发出警告。
如果阴气发生了动荡,那么会出现地震;如果阳气遭到了侵扰,那么会出现日食月食——接踵而至的就是水灾和旱灾了。
陛下是上天选中的人,对世间万物都抱有一颗怜悯关怀之心,那么就更应该:
提倡朴素节俭的行事风格,选人用人必须经过严格的考核,亲近忠诚正直的贤人,远离心怀不轨的奸臣;
推崇仁善礼义的主流价值观,把当前已经走歪的社会风气重新引入正轨,京师应当成为全天下第一个整风正俗的对象——
只有这样才能吸引千里、万里之外的国家慕名而至,天下才能真正进入到繁荣昌盛的太平阶段。”
刘奭非常赞同匡衡的看法,提拔他为光禄大夫。
荀悦点评:
【大赦天下,是根据当前局势灵活使用的方法,并不是常态化的规定。
大汉是在推翻秦王朝的兵荒马乱之中建立的朝代,要是按照秦朝的法律规定,家家户户都得杀个精光。为了保障人民群众的利益,汉高祖刘邦才与老百姓们约法三章,赦免天下全部罪人。
在这种时候,让百姓从头开始、改过自新是当前情况下的必然选择。
大汉开国之后,已经经历过好几代了,社会情况逐渐趋于稳定,动乱极少发生,然而这个时候如果还学着刘邦大赦天下,不进行任何调整,那么就不合适了。
汉惠帝刘盈以及汉文帝刘恒时期,天下太平,没有战事,那么没大赦天下的理由。
汉景帝刘启时期,发生了七国之乱,各地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动荡;
汉武帝刘彻末年,连年征伐、作战,老百姓的赋税、徭役、兵役压力极大,盗贼频频出现,又发生了戾太子刘据的巫蛊之祸,搞得皇宫内外鸡犬不宁,社会上人心惶惶,老百姓无所倚靠;
后来汉光武帝刘秀起兵,推翻王莽的新王朝,建立东汉政权,又是一轮的兵戈四起——
像这种情况,大赦天下才是比较合适的。】
6.秋天,七月,陇西地区羌人彡姐(音“山紫”)部落叛乱。
刘奭召见丞相韦玄成等人进宫商议。
当时,连着好几年收成都不好,正是朝廷为此事头疼的时候,突然又发生了羌人叛变之事,韦玄成等人都对此束手无策。
右将军冯奉世说:“这些羌人竟然敢在大汉境内发起叛乱,如果不马上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就不知道大汉的手段!将来还怎么让蛮夷之人服气?我愿意带领部队前往讨伐!”
刘奭问他出兵计划,冯奉世说:“会打仗的人,出一次兵就能解决问题,不会让朝廷运粮超过三次;在外征战一定要速战速决,不能让军队在外行军太久。
过去三番五次地出兵运粮、费时费力,只不过是因为对敌人的情况预测的不够准确、充分。
据我估计,此次叛乱的羌人最多三万,那么为了以多胜少,按两倍的兵力计算,那么我方要出六万兵力;羌人的兵器大多是长矛、弓箭,并且早就已经磨损不堪,没什么威力了,所以大概派四万兵力就已经足够。
此次出兵,最多耗时一个月就可以将叛乱平息。”
丞相韦玄成、御史大夫郑弘、车骑将军王接和左将军许嘉都认为:“现在正是老百姓收获粮食的日子,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兵,还是发动一万人在陇西地区驻扎,守住这些叛贼就足够了。”
冯奉世说:“不行!如今收成连年不如意,人民和马匹面临的情况都很紧张,作战的武器、用具也好久都没有修缮、维护了,那些夷狄之人探听到中原是这样的情况,早就不把大汉放在眼里。现在陇西地区的羌人终于忍不住,率先发起动乱,这就是在挑战朝廷的军威!
如果只是发动一万人在陇西附近分部屯兵,人数是不够的,羌人看到只有这么点汉军,根本就不会起到任何震慑作用;如果用这么点兵力与羌人抗衡,是完全不够看的,最后只会是以惨败结尾——
守又守不住,打又打不赢,这反而让朝廷更加露怯。
万一羌人各部落之间像之前一样,解除仇怨、宣誓结盟,大家团结起来对抗朝廷,到时候再想镇压这些叛贼,那可就不是仅靠四万兵力就能解决的了,怕是要征调成倍的兵力以及不可胜计的钱粮。
发动这么少的人去羌地,只不过是空自浪费人力、粮食,不会有任何好结果,还不如一次性解决了他们,这对将来是有好处的!”
冯奉世坚持出兵,然而一直没法说服其他人。
刘奭下令,增加两千屯兵的人马。
最终,冯奉世带领着一万二千名骑兵,以屯田的名义发兵,由典属国(管理少数民族外交)任立和护军都尉韩昌作为冯奉世的副将,在陇西地区分成左中右三部屯扎。
任立先派出两名校尉与羌人交手,试探试探情况,然而羌兵数量过于庞大,两名校尉全都战败身死。
随后,冯奉世把当地的地理图本绘制出来,计算出击败羌兵所需要的人员数量、钱粮数目,上书申请朝廷增加三万六千兵力支援。
刘奭收到冯奉世的奏疏后,当即下令发动六万多人马支援屯田部队。
八月,刘奭任命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任宫之子)为奋武将军,带兵支援冯奉世。
冬天,十月,任千秋带领的人马到达陇西与冯奉世的部队集合。
十一月,几位将军同时出兵进攻羌人,打得羌人丢盔弃甲、七零八落,一共斩获了几千羌人首级,其余战败的羌人全都逃出边塞、仓皇而去。
在传来战胜羌人的消息前,刘奭又下令招募了一万多人,任命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准备再为冯奉世提供支援。然而在出兵前,就传来了胜利的喜讯,于是韩安国的军队也就返回了。
平定陇西的叛乱之后,刘奭下令解散大部分的军队,只留了一小部分人在陇西屯田,守住关键的战略要地,防备羌人再次发生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