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下仙山初识人间趣 尝贡品却染槛内尘
“好姐姐,你错了!我们是进城玩的,让一让道儿怕什么?也吃不了多大的亏呀?!如果我说出姐姐的身份来,姐姐再使点神仙手段,只怕六街三市,官民人等,还要烧香叩头哩。我们让道受气,人家叩头作赔,两不相亏。”小福生笑着激她。
“我才不要人家赔哩!”小田女被福弟逗乐了。
姐弟俩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走进城门。刚入城门,就听到鼓乐喧天,只见一队彩旗迎面而来。
“当—当—”两面铜锣,不紧不慢地在前头开路;连续不断的鞭炮声,一阵强似一阵的火炮声,声震云霄。提笼执事,人伕杂役,在高昂的喇叭声跟和谐悦耳的十番乐曲声中,拥着两顶八抬大轿,威风凛凛而来。
刚才在桥上相遇的那乘官轿,已偃旗息鼓停在路旁,静待那两顶八抬大轿过去。
“福弟,前头又来大官了,我们早点让开吧!不然到了面前,你拉着姐姐猛跑,在这闹市里,可就丢人罗!”小田女皱着眉头,手指着前头说。
“田姐,前头的不是官轿!”
“你看刚才那官轿都停在路旁了,肯定那官儿更比他大。这就叫小官让大官。我说对了吧?”小田女瞅着轿儿笑着说。
“姐姐,你又错了!前头来的是娶亲队伍!”小福生笑吟吟地探回着头,“那两乘八人抬的大轿,一乘是抬新娘子的花轿,但坐在里面的新娘子,是看不见的;另一乘,是抬着新郎的衙轿,那个披红挂彩,春风满面的便是新郎官。”
“那也是官家迎亲。”小田女抢着说。
“姐姐,你听我说。前面的是不是官家迎亲,我不知道,但有点是知道的,就是平民百姓迎亲,官轿也要停下来让路的。我们倒可以不要回避。可以站在路旁,看热闹,看排场。你看街道两边,人山人海,都在观看花轿,他们总想看看里面的新娘子。”小福生一面笑着说,一面指着花轿让田姐看。
“啊!我明白了。原来城里的路叫街道,不叫官道,所以就不必让路了。”小田女恍然大悟地说。
小福生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再看田姐的愣样子,连肚子都笑痛了。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刚才我给你说过,我没进过城,凡事你指点着我,怎么笑我呢?”
“田姐,你听我说。一个人一生中大都只做一次新郎或新娘,不管是官是民,所以结婚,又称小登科,连皇帝老子碰上了都会让路的。大家一生中都有一回,所以大家互相让礼,以免新郎新娘误了成亲拜堂的好时辰。”小福生笑着又说,“而城里城外的路,都是官道。”
“我明白了!原来世人也算公道。既然有小登科,自然也就有大登科,那么大登科又是什么呢?”小田女好奇地笑着问。
“念书人最高的目的就是中状元,中状元就叫大登科。千百人中只考取一人,这个人一生也只一次,所以最是荣耀不过的,也是读书人终生奋斗的目标。中了状元,在京城骑马游街荣耀三天,叫做状元游街,极是热闹。那新科状元,披红挂彩,头插金花,骑着高头大马,由中军官护卫,大队鼓乐相随。两对金锣轰天价响;八门大炮,震耳欲聋;‘天子门生’‘状元及第’两块金牌前头开路。彩旗招展,官灯排排,比那迎亲队伍,不知要威风多少倍!任何官民人等,这时都要下马停轿让道,就是当朝天子也要相让的。”小福生侃侃而谈,就像他自己中过状元似的。
“难怪,你上山苦读诗书,精研经史,就是想中状元,叫皇帝老子让你一次路,是也不是?”小田女打趣地问。
“碰得巧时,皇帝老儿还要让我两次,你信不信?”小福生神秘地说。
“你不要想得太美了!皇帝老儿一次也不会让你的。你若想中状元做官,你只有叩头跪拜的份儿。叩得越响,拜得越勤,皇帝老儿越认你的忠诚,官就越升得快。不过你跪拜皇帝老儿,黎民百姓跪拜你,你也不吃亏罢了。跪拜叩头的事,你一生是注定要做的了。”小田女仍然打趣着福弟。
说话间,那娶亲队伍已经过去,那乘官轿也鸣起锣,如飞地去了。
“为什么皇帝老儿一次也不让我?”小福生见轿已过完,姐弟俩说说笑笑,继续上路。
“这很简单!状元游街,本是皇帝老儿所赐,难道自己又到街上碰你的马头,灰溜溜地停辇让你?状元迎亲,虽说不一定在京城,难道皇帝老儿就不知道?他给你一点结婚赏赐,你还要到金銮殿上,诚惶诚恐地叩头谢恩!更不会到街上碰你的轿,让路于你。”
小田女见福弟认真地听,于是又接着说:“告诉你,那是一句空话,让你高兴的。书呆子!你还想两次哩!跪拜叩头,你一生倒是有份的!”小田女一点即通,一通百通。
“皇帝老儿让我不让我,那倒不管他。小登科,大登科,我总会有份的。”小福生意味深长地瞟了田姐一眼,“不知刚才迎亲的那家住在哪里?我们打听一下,晚上去他家闹新房,讨杯喜酒喝!”
“我才不去呢!”田姐笑着反对,“真是馋嘴!无亲无故的,去喝人家的喜酒,你不害臊?”
“姐姐,你不知道。大喜之家,有远来客人闹新房,主人最是高兴,接待特别周到的。本地风俗,闹新房是三天无大小的,在那三天里,不分长辈晚辈,都可以闹的。你没见过人间闹新房的嬉闹劲儿,最是有趣的。姐姐去看看吧?”小福生窜掇着。
“不去!不去!女儿家去闹新房,成何体统!”
“姐姐,我只是说说玩笑而已,晚上还要回山哩。有道是有说有笑,一会儿就到。姐姐,你看!不知不觉就到府前街了!”小福生手舞足蹈,越说越高兴。
“啊!好热闹的府前街!”小田女左看右看,一脸新奇,“福弟,你看那座小楼,多么文雅精致,在这热闹地方,显得特别优雅安静。”小田女在这府前街热闹繁华的气氛里,特别兴奋。
“田姐,那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住房,叫做绣楼,一般都建在后花园里。绣楼就如一座大鸟笼,其中住的是小姐、丫头和奶妈子,都是女的,男子是很难进去的。”小福生解说着。
“福弟,你又说谎话儿了。那绣楼精巧玲珑,富丽堂皇,前有花圃石山,荷塘曲栏;后有桃林玉竹,郁郁葱葱,冬暖夏凉,最是温馨宜人。她们可以白天花园扑粉蝶,晚上挑灯绣牡丹,有说有笑乐陶陶的,怎么说是鸟笼呢?”小田女反驳着。
“姐姐,你有所不知!有钱人家的小姐,达官贵人的千金,皇帝王爷的公主,虽然极高贵,却也极不自由。她们整天由丫头、奶妈子陪着,只住在绣楼里,花园是她们活动的天地,那红墙就是她们的牢墙。一年三百六十日,难得越出墙界一步,平日常见的,只有父母、兄弟、姐妹,连亲戚们的女眷也难得相互见一见。她们必待出嫁后,才算跳出牢笼。”小福生夸大其词,“姐姐,你看我们多自在!游山玩水,下山进城,何等乐趣!小户人家的女儿,下地耕作,在家织布,上山下水与男子一样。达官贵人的小姐,就是上山敬神,进庙烧香,还要别人回避。小姐们坐在轿里,轿帘也封得密密的,只能从缝隙里偷看轿外景致。这些,姐姐你是看到过的。”今天的小福生不知怎么,为小姐们抱起不平来了。
“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有别,是你们儒家的规矩,是陈腐不堪的。我们仙家是平等的。要不然把我禁锢在绣楼里,我可要反了!”小田女娇笑着,随口夸一番仙家的平等。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商业区,只见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热闹非凡。
“田姐,我饿了,我们去吃碗点心吧!”小福生笑着邀请。
“福弟,我不吃,你自个吃去。我在这店门口等你。”小田女边看街景,边笑着说。
小福生不再客套,便到对面店里买来一袋连城“香水梨”交给田姐说:“请姐姐自个吃点。”说着自己进那饮食店去。
小田女接过袋子手里拎着,游目四顾,在店门口看热闹。今天是集市之期,四乡八里的黎民百姓,都到城里做买卖,会亲友,个个喜笑颜开,连走路都感到轻快。
小福生吃罢点心出来,姐弟俩又走街串巷,继续欣赏城区风光。只见满街巷菜馆,酒楼,小摊小吃数不胜数,有米饭、面条、扁食、面包、馒头、油条、白果、鱼丸、肉燕、灯盏糕、七层糕、拳头桃、清明包、捆板、糍粑、烂粉、勾汤、泡汤饭、八宝饭、“牛肉涮酒”等等,叫人目不暇接。对此,小福生早已司空见惯,无动于衷,而小田女却喷啧称奇。
看小田女高兴,小福生的话又多起来了。他说:“田姐,还有一种用连城洁白地瓜粉和煮熟的芋子混和制成薄皮,里面包裹着精肉、香菇、嫩笋、金勾、鸳鸯谱和上等菜心捣成的馅料,名叫连城桃子的风味小吃,是连城独有,风味特别的美食。外路客商点食后,无不翘指称赞,赞不绝口,越吃越爱吃。”
“可惜那是荤的,不然我也尝尝。”小田女笑靥靥地扎巴着嘴。
“要素的也有。那种外表鲜红透亮,如红玉般晶莹悦目的‘连城红心地瓜干’,吃了满嘴甜香,大补元气,健身美容,是连城一绝。它不仅行销全国各州、各府,外国番邦也都纷纷争购,确实名满天下。”小福生高兴地笑着,指着前头几辆车子,“姐姐!你看前面那标有‘贡品字样’的车子,全是装载‘山珍’字号的红心地瓜干,是州府老爷运往京师巴结皇上的。如果田姐爱吃,等一下我多买些带回山,留给姐姐慢慢品尝。这种地瓜干不比寻常,藏放越久越好吃的。”
小田女笑着说:“唉呀!过去我一直只知道山上的珍果,谁知凡间也有如此珍品!噢,对了,连城地瓜干不仅天下凡人爱吃,就是天堂的神仙也爱吃。据说王母娘娘的蟠桃会,首道茶点,便是‘山珍’字号用蜂蜜制成的地瓜干蜜饯。”小田女眨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一脸笑靥,乐滋滋地。
“福弟!”小田女看着天色说,“天不早了,我们回山吧!”
“好!姐姐,你这里稍等一下,我去买些红心地瓜干来!”
“快去快回!福弟。”
不一会,小福生提着一大盒“山珍”字号的红心地瓜干,高高兴兴地回到田姐面前。
“走吧!”
姐弟俩高高兴兴地走出了城,到了城外行人较少的地方时,小田女看看前后没人,便取出一片红心地瓜干放进嘴里。
“福弟,果然好吃得很!一进口就满舌生津,香甜软韧,越嚼越香。你也吃一片吧!”小田女说罢,抓起一片送进福弟嘴里。
“难怪外路客商争着购买,难怪天下尝客赞不绝口。他们说得好:不游冠豸山枉为人,不尝地瓜干枉来连!””小田女由衷地连连赞叹着。
“田姐,你知道吗?连城地瓜干这么好吃,是有原因的。相传女娲娘娘炼石补天时,八卦炉中的余灰都卸在连城,因而连城土质格外肥沃,长出来的红心地瓜,质地自然特别好。制成的红心地瓜干鲜红玉润,永不变色,就像补天玉石,晶莹透亮。人们每天吃几片红心地瓜干,既能润肠降火,又能滋补养阴;既能健身壮体,又能养颜美容。所以连城长寿老人特别多,美貌的姑娘特别多,都是得益红心地瓜干之故。”小福生见田姐夸连城地瓜干,不由得又高兴地说了一车话。
“福弟,红心地瓜干贵不贵?”
“贵得很呢!物以稀为贵么!只为此物稀少,到了京师价格昂贵无比。皇上吃了后来了兴头,就开金口赐名产地叫‘连城’。‘连城’即寓价值连城之意。”
“原来如此!以物稀贵得名,也属罕见了。”
夕阳西下,满天霞光,照得冠豸仙山一片绯红。
姐弟俩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又回到净欲塘了。
“姐姐,我们分手吧!”小福生知道小田女就住在净欲塘附近。
“不!福弟,我也一同上山,帮你做饭。现在离赴试之期越来越近了,你切不可贪玩,必须加紧准备。十年寒窗,三年一望,要对得起父母才好!”田姐关心地说,弦外之音,自然是也要对得起她才好。
自从姐弟同行游城归来后,小福生一心加紧研习功课,为进京赴试日夜勤修。
小田女也繁忙得很,除了听经外,整天在小福生屋里,不是烧饭做菜就是洗涤衣裳,还常常进深山老林采香菇,挖嫩笋,摘山豆,刨山芋,为福弟加菜。一有空闲便为他准备上京行头,日夜赶制两双结实鞋儿,将那一切上京行装,盘缠伙食,行途点心,都准备得一应俱全。
这天,小福生先祝告天地祖宗,然后辞别先生与神仙姐姐,便和同学们结伴上路,向京师进发。
临别时,小福生一再请神仙姐姐务必静候他的佳音。
自从小福生进京后,小田女常常坐在中天峰的百草坪上,呆呆地想着心事,没精打采地像丢了什么似的,就连百草坪游人的歌声,也引不起她的兴头。福弟的音容倒是时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的一门心思,已跟随着福弟到京师去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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