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青苔又绿了,像是谁用狼毫蘸了黛青,在青石板上洇出湿润的墨迹。我抱着黄菊转过山坳,看见爷爷的坟茔在松影间静默如初。碑上的青苔比去年更厚了些,像时光织就的绒毯,覆住那些未说完的话。
幼时总嫌清明雨烦,细密的雨丝沾着松针,把新换的布鞋洇成深色。爷爷却爱极了这天气,他穿着蓑衣立在坟前,竹笠边沿垂下雨帘,像从旧时光里走来的水墨画。“雨润百谷生,清明要踏青。”他总这样说,而后牵着我往深山去,鞋底碾过松软的腐殖土,惊起满山杜鹃啼鸣。
那时爷爷教我认山间的野味:蕨菜蜷着紫拳,马兰头顶着白霜,艾草藏着碧玉般的芽。他的布包总鼓囊囊的,装着竹筒水和艾草糍粑。我们坐在老松树下分食,他粗糙的指腹擦去我嘴角的糍粑屑,松针簌簌落满肩头。山雨忽而倾盆,他解下蓑衣裹住我,自己淋得浑身透湿,却笑着说是“山色空蒙雨亦奇”。
如今我独自立在坟前,雨丝沾湿睫毛,碑上的照片已有些斑驳。爷爷下葬那日也是这般天气,灵幡在雨中飘摇如白蝶。我攥着他生前编的竹蜻蜓,看泥水浸透纸钱,在火盆里蜷成黑蝶。那天山道上的杜鹃开得格外艳,像是要替所有未出口的告别染色。
山风掠过松林,带来远处零星的爆竹声。我折下松枝扫去碑上的苔痕,忽然想起去年清明,爷爷在病榻上攥着我的手,指腹仍有松脂的清香。“乖乖,莫哭,人走魂还在。”他这样说,眼底映着窗外纷扬的雨丝。那时我不懂,直到看见他眼角的泪光,才明白有些离别,连雨水都冲不淡痕迹。
下山时雨势渐收,山道上蒸腾着草木的清香。远处谁家在扫墓,孩童的笑声混着鸟鸣,惊落松枝上的水珠。我忽然懂得爷爷当年为何爱这清明雨——它让思念有了形状,让回忆有了声音。那些共度的春日,那些未完的对话,都化作山间永不褪色的青翠,在每年雨润时节,悄悄抽出新芽。
暮色漫过山脊时,我回望坟茔,只见松影婆娑,像爷爷在挥手。原来真正的离别,不是黄土相隔,而是再无人共看山雨,再无人同扫松苔。但那些被雨水浸润过的时光,那些藏在艾草香里的絮语,早已化作血脉里的春潮,在每年清明,漫山遍野地生长。
丢丢姑娘,二胎妈妈、一线语文老师、文字和摄影爱好者。做个好妈妈的同时努力工作用心生活,想用一支笔一个镜头记录一切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