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推窗,檐角垂着半串雨珠。天青色漫过老墙根的忍冬藤,将晾衣绳上那件褪色的蓝布衫洇成水墨。
这样的天气总教人想起奶奶的竹篾斗笠,边缘磨得发亮的铜铃铛在雨里叮咚,摇碎一巷青石板的光。
灶间飘来艾草香时,我恍惚看见奶奶站在雾蒙蒙的玻璃窗前。她总说清明前的艾草最鲜嫩,掐下带着露水的尖儿,细细剁碎了和在糯米粉里。
蒸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角的银丝,却让那些揉进面团里的絮叨愈发清晰:“小馋猫别急,头屉青团要给祖宗供上......”
后院的香樟树簌簌抖落水珠,打湿了墙角那辆老凤凰的车铃。去年清明擦车时,爷爷还握着砂纸说:“链条松了要调紧些,就像养孩子不能惯着。”
他总爱把旧报纸叠成豆腐块垫在车座下,说这样下雨天坐垫就不会潮。
如今那些报纸早化成了春泥,可每当我骑车经过学校门口,总忍不住数数台阶——从前爷爷总在这里等我放学,数到第七级台阶就会扬起褪色的蓝格手帕。
墓园的松柏滴着水,石碑上的水痕蜿蜒如泪。我把新折的槐花搁在青瓷碟里,花瓣上凝着的水珠滚落在“慈母王门肖氏”的铭文上。
忽然记起奶奶生前最爱收集这样的水珠,说是能镇纸。
此刻她常翻的那本《千家诗》正躺在我包里,书页间夹着的槐花标本已经脆了,却仍固执地保持着十五岁那年的形状。
雨丝斜斜掠过碑前供果,龙眼核滚落到草叶间。远处孩童举着柳枝跑过,笑声撞碎在山岚里。
我忽然明白,那些被泪水浸透的往事,终会在某个湿润的清晨抽出新芽——就像奶奶藏在面团里的絮叨,爷爷垫在车座下的旧报纸,还有母亲收集的每一颗水珠,都在春风里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