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即命运
“我这一生中,这些直觉一直在教导我一个道理:只有依靠自己,这样胜算才最大。”
——题记
现在闭上眼睛,想象这样的情景。你是家庭中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小妹。由于父亲的信仰你不被允许去上学,即使濒临死亡也不能去医院,童年时期几乎全部笼罩在父亲臆想中的末日将近的恐惧中;父母知晓且默许你被哥哥家暴,只有在独自完成废料场一天的工作后才敢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看书。出生在这样的原生家庭中,你会成为怎样的人?你将拥有怎样的人生?
面对这样的“地狱开局” ,大部分人都会摇头叹气,或怨天尤人,自暴自弃;或最终被自己曾经厌恶恐惧的事物同化,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最终在酒精和暴力的洪流中无力地溺水死去。这似乎是注定的结局。但面对这样一张人生试卷,塔拉-韦斯特弗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讲述了一个似乎有点俗套的故事。塔拉出生在一个疯狂信仰原教旨主义的家庭。父亲吉恩坚信联邦政府,学校和医院都是异教徒入侵的谎言,只允许孩子们在家翻书自学,禁止他们去医院即使严重的车祸让他们头骨折断。整个家庭日复一日为父亲臆想出来的“世界末日”做着准备,他们疯狂地在橱柜里囤积桃子罐头和饮用水,把越来越多的汽油存放在地下室里,甚至不厌其烦地劝说邻居也这样做。塔拉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在这样的重复中流逝,直到突然的一天,哥哥泰勒离开了家。
那是如此平常普通的一天,她一如既往地坐在小卡车顶上,平静地看着他对她挥手道别,平静地目送他的车子远去。二哥肖恩告诉她,泰勒去了大学,他抛弃了他们一家。“大学”,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多么陌生的词汇。但每当结束一天在废料场的工作,躺平在泰勒房间的地摊上,他带走了一切,却给他最爱的小妹留下了一张唱诗班的CD。循环播放着悠扬的教堂音乐,她第一次产生了逃离的念头。于是她偷偷在网上买了关于欧式几何和美国历史的图册,在无数个深夜咬着笔头在地下室和复杂的几何线条斗争。她在字里行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重新寻找自己生命的可能。
考试的前夜她失眠了,脑袋发烧般灼热,许多灾难场景在她的脑海中起起伏伏。她发现自己甚至不认识答题卡,觉得自己愚蠢可笑,滑稽至极,甚至决定放弃读书,重返“自己的世界”。但奇迹发生了,她达到了杨百翰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可这只是故事的开始。
进入大学的塔拉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大学校园里到处洋溢着活泼的笑声,到处有青春的笑颜。在一众穿着碎花裙,抱着笔记本电脑的青春女孩中她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上课时没人愿意和她坐在一起,也没人愿意和她一起吃午饭。但肉体上的孤独并不是最糟糕的。内心深处的孤独更让她备受煎熬。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像锋利的纸边,划得不算鲜血淋漓,但在每个深夜疼得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她只有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学业中才能喘息片刻。终于,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天赋在剑桥大学借读,最后成为了哈佛大学历史系的博士。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俗套的故事。如果它是一篇小说,我可能会嗤之以鼻。但当得知它是一本自传时,我久久说不出话。重读这本书又带给我许多新的震撼和感动。
第一次完成这本书的阅读,我不禁感叹人性的复杂和割裂。塔拉的父亲可以严令禁止她去上学和听音乐,可以在看到她穿着裙子跳舞时阴沉着脸斥责她是妓女,但也可以在她出发前往剑桥时担忧地叮嘱她:“如果你在美国,无论你在哪个角落,我们都可以去找你。世界末日来临我们可以去接你,带你回家,让你平平安安的。但要是你去了大洋彼岸······”同样的,哥哥肖恩可以在停车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家暴她,好几次折断她的脚趾,但也会和她在夏季牧场上笑着谈论一匹马的名字,和她玩字母游戏,也会在她没有资金申请学校时拿出自己仅有的钱帮助她逃离。我曾经对这种反复无常无比困惑。但塔拉在她本人的访谈节目中说得一段话让我茅塞顿开。她说,如果爱变成控制,那么你就可以既深爱某个人,但仍然选择与他们说再见;你可以每天想念一个人,但仍然会高兴他们不再在你的生活中。埃克苏佩里在《小王子》中说,如果你要和一个人或一件物产生联系和羁绊,那么痛苦一定会随之而来。我想这就是塔拉后来能鼓起勇气一次次反抗哥哥的“服从性测试”,尝试挣脱父亲的掌控,最后远走高飞的原因之一。我们大部分人和自己的原生家庭的关系不正是如此吗?
重读这本书,是塔拉让我真正懂得了教育,学习和读书的意义。第一次进入大学,在历史课堂上,第一次接触世界历史的她举起手询问老师“大屠杀”这个词的含义,被同学们用异样的眼神注视,也因此失去了她唯一的朋友。当她坐在计算机前,输入“Holocaust”这个词,白纸黑字记录下的残酷历史冲击着她的心灵,父亲在她脑海中植入的曾经根深蒂固的原教旨主义分崩瓦解。那一刻,她泪流满面。童年时期,父亲告诉她,殖民时期的奴隶比他们的主人更幸福自由,她对此深信不疑。直到她进入一座礼堂,听了理查德博士关于美国历史的讲座,了解奴隶制,了解经济大萧条,了解马丁·路德·金,了解两次世界大战,了解民权运动。回家后,她不再允许肖恩称呼她“黑鬼”,当和别人聊起家乡时,她也可以平静地回答自己来自爱荷达州。这种心态乃至于性格的转变让我不禁潸然泪下。她带着疑惑踏上自我成长之路,不再通过他人的耳朵去听见,不再通过他人的眼睛去看见。她不再活在应该与不应该的束缚中,即使冲破认知边界的过程反复而痛苦。她曾怯懦,崩溃,自我怀疑,内心有什么东西腐烂了,恶臭熏天。直到她逃离大山,来到另一个世界。那是教育给她的新天地,这是她生命的无限可能。不断摧毁又不断重塑,许多人对这个过程有许多称呼:转变,蜕变,虚伪,背叛。塔拉称之为:教育。教育不该束之高阁,不该以取悦他人或获取任何名利为目的。我们不断读书,不断学习,只是为了了解世界,了解我们本身。不断改变,突破,丰盈自我,这才是教育的真谛。
更让我骄傲的事,她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学术前辈,更是一位伟大的女性。面对哥哥的帮助,她清晰地意识到:“他说他爱我,但这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不能拯救我。能拯救我的只有我自己。”她认为就女性的本质而言,没有什么终极答案。她熟读女性解放史,所以再清楚不过许多个世纪以来,女性群体如何被父权社会哄骗,诱导,推搡和挤压,在一系列扭曲的概念中,以至于现在不可能再去界定女性的天赋和抱负。但也因此她明白女性该做大树而非菟丝花,该做指引航线而非锁链,该做翱翔的飞鸟而非井底之蛙。她们有灵魂,有思想;她们有天赋也有美貌,她们也有雄心。她们的根骨由钢铁浇筑,勇敢被刻进脊梁。自由融入在她们的血液里,不可驯服。她说,女性需要——埃米莉需要——从托词中解放出来,证明自己是一个人。表达意见,采取行动,蔑视顺从。就像一个父亲一样。卖花女只是一个穿着漂亮衣服的伦敦人。直到她相信自己。那时,她穿什么衣服已经无关紧要了。女性独立天地宽。
塔拉说,这本书献给她的哥哥泰勒,也献给同样还在泥沼中挣扎的孩子们。她用行动证明,教育是生命中的金钥匙,当你以教育为翼,像鸟儿一样飞翔,终将抵达属于自己的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