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科学的奥秘
下午晚些时候，罗杰·麦肯齐从箍桶匠那里回来，发现妻子坐在餐桌前一脸沉思凝视着面前的一个物体。
“那是什么？史前圣诞礼物之类？”那是一个绿色玻璃的矮罐子，用软木塞紧紧塞住，口部封着红蜡。罐子里隐约可见一个块状物，显然浸泡在液体中。
“吼吼~~”他的妻子好脾气地拿起罐子，“我猜你大概是想逗乐吧。不过，这是白磷——是约翰大人送来的礼物。”
他瞥了她一眼；她很兴奋，鼻头有些变得粉红，一缕红色的头发松散出来在微风中晃动；像她父亲一样，她思考时也总是喜欢伸手抚弄头发。
“那你……打算用这个东东做什么呢？”他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声音里流露出自己的怀疑来。他依稀记得学生时代听过一些关于储藏白磷之类的知识；那东东留给他的印象不是能在黑夜里发光，就是可以一下子点燃。总而言之就是十分不稳定的玩意。
“这个嘛……可以用来做火柴。”她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嘴唇思索着，“我知道理论上怎么制作火柴。但是实际操作起来，有点小麻烦。”
“什么麻烦？”他有点警惕。
“这个这个，要是把白磷暴露在空气里，它就会燃烧，”她解释道，“所以要把白磷保存在水里。小杰！不许碰它，有毒！”她一把抓住杰米伸过来的手，把他从桌子上拉了下来，小家伙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桌子上的罐子。
“你操什么心呢？这东东再被他塞到嘴里前就会烧起来啦。”罗杰说着小心翼翼捧起罐子寻找安全的地方存放。他捧着罐子，好像捧着个定时炸弹一样；真想问问她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但是多年的婚姻生活已经教会了他不会去问这么不走心的问题。
“你打算把这个放在哪里呢？”他上下打量着小木屋，房间有一个放毯子的小箱子，一个放置书和纸张的书架，另一个架子放置梳子、牙刷一类，还有一个小柜子放布丽安娜的一些小东西。另外就是一个放糕饼的橱子；小杰七个月大的时候就学会自己打开糕饼橱子了。
“我想最好还是放到妈妈的小诊室里，”她一边回答，一边心不在焉地抱着杰米，那小家伙此刻正一根筋地想要挣脱出来去尝试一下那小罐子里的东西。“没人会去碰小诊室的东西。”
那倒是真的；就算是不害怕克莱尔·弗雷泽本人，人们通常也很害怕她小诊室里的东西，里面的每一样设备看起来都能给人带来疼痛，罐子里总是装着神秘的黑暗物质，带着邪恶的气味。再有一点，小诊室的柜子太高了，即使是杰米这样死心眼爱攀爬的家伙也够不到顶部。
“好主意，”罗杰迫切希望赶紧把这罐子挪出杰米的视线范围，“我这就把它拿过去怎么样？”
布丽安娜刚要回答，一阵敲门声传来，进来的是詹米·弗雷泽。小杰米对那罐子的迷恋立刻被见到外公的欣喜替代。
“你好哇，我的乖孙？”詹米和蔼地抱住杰米，干净利索地把小家伙来了个上下翻转，提住了孩子的两脚。“和你说句话，罗杰·麦肯？”
“没问题。要坐下吗？”先前他已经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切诺基人在这场革命中扮演的可悲角色都和詹米讲述了。他还要再多问些什么呢？罗杰有点不情愿的小心放下罐子，拉出一张凳子推到他岳父跟前。詹米点了点头，灵巧地把小杰米又翻了个个儿扛在肩头坐了下来。
杰米兴奋地大笑着闹着，直到外公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屁屁才慢慢平息下来，心满意足地像个树懒一样挂在外公肩头，明亮的头发披散在詹米的衬衫上。
“是这样，”詹米说，“我必须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切诺基人的村庄，有件事得拜托你来替我做。”
“哦？好的。是要我负责收割大麦吗？”越冬大麦还在成熟中。人人都在暗暗祈祷未来几个礼拜千万不要遇上坏天气，现在看来长势好得很。
“不用，布丽安娜能搞定——你没问题是吧，闺女？”他朝女儿笑了笑，两个人都齐刷刷一起抬了抬赤褐色的眉毛。
“没问题，”她点点头，“那你对伊恩、罗杰，还有阿奇·布格有什么安排呢？”阿奇·布格是詹米代理人，通常在詹米不在的时候，他就是那个负责监督麦收的人。
“哦，我要带上小伊恩和我一起去。切诺基人认得他，他也通他们的语言。我还要带上毕尔斯莱兄弟，他们能带上那个莓子还有你妈妈要给莉齐治病的东西直接回来。”
“我也去吗？”杰米一脸盼望地问。
“这次不去，乖孙。也许秋天可以去哦。”他轻轻拍了拍小家伙屁股继续和罗杰说。
“事情是这样，”他说，“可以的话，我需要你去一趟十字溪，把新佃户带回来。”罗杰听到这个任务，感到一阵兴奋和紧张，但他只清了清嗓子点点头。
“好，没问题。他们——”
“你带上阿奇·布格，还有汤姆·克里斯蒂一起去。”
这一次是一阵沉默。
“汤姆·克里斯蒂？”布丽和罗杰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为啥？”这位教师是出了名的老古板，任何人都不想和他这种人一路旅行。
她父亲的嘴撇了撇。
“是这样。麦克唐纳让我把这些苏格兰人带回来时漏说了一件事。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新教徒。”
“啊，我明白了。”罗杰和詹米对视了一下，立刻了然；詹米松了口气。
“我没明白。”布丽安娜说着掸了掸头发，皱着眉解开辫子上的丝带开始梳理，“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詹米和罗杰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耸了耸肩，把小杰米放下来抱在膝头。
“这个，”罗杰挠了挠下巴，努力想想该如何对一个二十世纪的美国人解释两百年来苏格兰人的宗教偏执。“呃……你记得美国的民权问题的事吧？关于取消种族隔离的事？”
“我当然知道，”她眯起眼睛，“好吧。那么，黑奴算哪一边？”
“啥？”詹米有点凌乱，“这和黑奴有什么关系？”
“没那么简单，”罗杰说，“我只是在这里给你打个比方。这么说吧，有没有想过，让这些新教徒佃农发现自己的地主老爷是位天主教徒，是不是会十分不安呢？反之亦然？”他一边问，一边瞥了一眼詹米。
“什么是黑奴？”小杰米在一旁问。
“呃……就是黑皮肤的人。”罗杰答道，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把自己陷入了一个泥潭里。没错，“黑奴”这个词并不等价于“奴隶”——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区别。“你记不记得呀，约卡斯塔祖姨奶奶那里有很多黑皮肤的人？”
杰米皱了皱眉，看了看外公脸上此刻闪过的一丝不安。
“不记得。”
“无所谓，”布丽把话题又拉了回来，“你的意思是说，克里斯蒂先生自己是个新教徒，所以他能够让这些新佃户安心喽？”
“差不多吧，”她父亲点了点头，翘起一侧嘴角，“面对你丈夫和汤姆·克里斯蒂，至少他们不会觉得自己这回是完全进入了一片魔鬼的王国了。”
“明白了。”罗杰这一次答话，口气里带着微微的不同。这么说，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这大宅主人的女婿以及左右手，更重要的是他至少名义上是一个长老会信徒。他抬起眉毛看向詹米，对方耸了耸肩默认了他的推测。
“哼呣。”罗杰认命地哼了一声。
“哼呣。”詹米也哼了一声，任务达成。
“别哼了。”布丽安娜气呼呼地说，“好吧。所以，你和汤姆·克里斯蒂要去十字溪。那为什么阿奇·布格也要去？”
罗杰此时开始从丈夫的角度意识到，他的妻子对被独自一人留下来应对收割十分不爽：她要独自处理收割的那些脏活累活，他呢则会与自己的一帮教友在人口多达两百人的繁华都市十字溪来个浪漫邂逅。
“因为阿奇要负责帮助那些人在入冬前布置好安置地点，帮他们搭建居住的窝棚。”詹米冷静地解释，“你总不会觉得把阿奇一个人派出去和他们谈话是个好主意吧？”
布丽安娜忍不住笑起来；阿奇·布格和唠叨女王布格太太结婚几十年了，出了名的老蔫。他不是不能说话，只是几乎不说话，非到万不得已不张口，大部分时候千言万语到他面前只会变成一声“哼呣”。
“呵呵，估计他们从来都不会意识到阿奇实际上是个天主教徒，”罗杰一边笑说一边伸手蹭了蹭上嘴唇，“他是不是天主教徒啊？我都从来没问过他。”
“他是，”詹米淡淡地说，“不过他活了这把年纪了，知道什么时候保持沉默最好。”
“好吧，看来这是一场愉快旅程喽，”布丽安娜抬了抬眉毛，“你觉得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上帝，我真不知道。”罗杰突然发现自己这么这么说话在新教徒眼里就算是亵渎神灵，感到有些内疚。得把这坏习惯改一改。“也许一个月？或者六周？”
“至少吧，”他岳父有些兴高采烈地答道，“别忘了，他们得步行走过来。”
罗杰倒吸一口冷气，想象着那么一大波人从十字溪到山区的漫长之旅，左边是一言不发的阿奇·布格，右边是死气沉沉的汤姆·克里斯蒂，这一左一右的哼哈二将啊……他有些闷闷地看了看妻子，眼前已经浮现出六个礼拜风餐露宿的情景，还是独自一人。
“好吧，好。”他说，“我……呃……我今晚就去和汤姆，还有阿奇说。”
“爹地去哪？”杰米总算听懂了对话的这个部分，从外公的膝头爬下来扑到罗杰面前，抱着他的大腿，“我也去我也去，爹地！”
“哦，宝贝，我不觉得——”他刚张嘴，看了一眼布丽，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绿玻璃罐子，“为什么不呢？”他突然笑着看小杰，“约卡斯塔祖姨奶奶见到你一定开心死了。你妈妈也可以不用看着你，踏踏实实在家里搞她的爆炸试验啦，是不是？”
“啥试验？”詹米更震惊了。
“那个东西不爆炸，”布丽安娜一边说着，一边宝贝似的把装着白磷的小罐子抱在胸前，“它只是会燃烧。你确信要这么做？”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罗杰。
“是，就这么定啦。”罗杰突然信心大增，看着杰米在一旁一边开心地大声喊着“一起去！一起去！一起去！”一边上下翻滚跳跃仿佛爆米花一样，“至少我路上还能有个说话的人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