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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人多，住不下，你去老屋收拾收拾，以后住那里，也方便自在。”

李金梅低头看着手上弟妹递给她的老屋的钥匙，颓然转身，往村子走去。

老屋在村子西边，这边大多是老房子，寂静荒凉，除了老人，年轻人根本不屑来住。门前几十米长的一条路，是一米多宽的泥巴路，雨后进出很不方便。

打开老屋大门，室内阴暗，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李金梅又累又饿，瘫坐在破旧的木沙发上，闭上眼睛，只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李金梅有两个弟弟，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又重男轻女，她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挣回来的钱，大部分上交给父母，帮弟弟交学费。

26岁那年，父母说她该成家了，给她介绍一个对象。男人叫张文善，在一家大酒店厨房做厨师，看着人挺老实的。那时候，父母以及几个弟弟和弟妹一个劲地撮合，李金梅作为家中长姐，向来比较听话，两人顺理成章就结婚了。

婚房是张文善的父母早年买的，本来分开住，后来张文善的父亲中风瘫痪，母亲身体也不好，李金梅作为儿媳妇，主动辞职，与公婆住在一起，承担起家中的大小事务。

八年过去，李金梅没有为张家生下孩子，婆婆早有意见。直到有一天，张文善带着一个女人回来，跟她提离婚，她才知道，曾经的婚房，早就住进另一个女人。

……

嘎吱一声，大门被推开，李金梅睁开眼睛看去，是大弟来了。

“姐，怎么没收拾屋子呢？天气有点凉，给你拿了被子过来，还有一些锅碗瓢盆，你应该能用上。”

大弟从三轮车上搬了两趟，将东西放下，“我还有事要忙，反正你也没啥事，家里慢慢收拾，我先走了。”

李金梅扯出一抹笑意，“好，你去忙吧。”

看着小三轮车远去，李金梅叹息，曾经亲密的一家人，一旦牵扯到利益和责任，一切就都变了味。

这些年，随着张文善在酒店职务的提升，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李金梅每次回家都是拎着大包小包，从不吝啬。家里的两个弟妹每次都亲密地拉着她，大姑姐长，大姑姐短，还叮嘱她常回来住，家里一直给她留着房间。

罢了，不想了。李金梅转身回到家里。

老屋是黄泥砖木结构瓦房，多年没人住，房顶都挂着蜘蛛网。李金梅一边收拾，一边想着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这些年李金梅没有出去工作，手上基本没有存款。离婚时，张文善以她多年无所出为由，也没分给她多少财产。出去找工作，恐怕比不过那些年轻人，工资也不会高。

“我是不是该做点小生意？”李金梅不由自主地想，娘家人估计是靠不住的，她得要多赚点钱，有钱傍身，说话才有底气。

……

李金梅学识不高，吃苦耐劳的精神在她身上却从不缺。一个晚上过去，她已经决定做早餐生意，卖包子。

她曾经跟邻居大姐学过做包子，学成后经常自己做包子当早餐，公婆和张文善都赞不绝口，怎么吃都不腻。她觉得做包子这门生意可行，怎么也亏不了。

她先把厨房收拾一遍，把一个结实的大木桌放到角落里，又找来纸和笔，列出长长的购物清单：面粉、酵母、白糖、盐、猪肉、生抽、葱姜、淀粉……

“金梅，你回来了？”邻村的陈铭在集货市场经营旧家具买卖，看到李金梅，眼里迸出两道亮光。

“陈铭哥，今天没去送货？”李金梅好奇，平常陈铭事事亲力亲为，每次回来，基本见不着他。

“没呢。”陈铭挠了挠头，看着李金梅问：“你要买什么吗？”

“我想买一个卖包子的手推车，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你决定回来娘家住了吗？”陈铭个子不高，老实憨厚，有点黑的脸带着担忧。

“你们都知道啦。”

李金梅苦笑，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是不大的小县，邻里大事小事传得很快。

常年的居家生活，日夜操劳，让李金梅向着黄脸婆的方向发展。微胖的身材有了油腻感，微白的脸上点缀着几块雀斑，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的痕迹。这一笑，怎么看都带着满满的苦涩。

“咳！这也没什么，回来就好好过日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陈铭安慰着说，“我家里有个类似的推车，之前我弟媳妇用的，你需要可以拿去用。”

手推车的事情就这样搞定了，陈铭主动帮忙送到家里，顺便把李金梅买的东西也一起送回去。

……

万事开头难，做包子营生毕竟和自己平常做的不一样，光是做馅料、发面包包子，功夫就不少，李金梅忙得够呛的。最初的时候，李金梅手忙脚乱，不是火候把握不好，就是出门晚了，包子卖剩不少。

有一天，李金梅好不容易提前准备好，一个人推着车子走在有点颠簸的小村道上，一不小心，竟然翻车，包子滚了一地。

看着包子躺在地上，白胖胖的脸上满是灰尘，狼狈不堪，多么像此刻的她呀。李金梅想着，脸上无声地淌下两行泪。她不想哭的，哭没有意义。

“你哭给谁看呢？”离婚那天，张文善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要不是看在你照顾我爸的份上，我早就想跟你离婚，现在我爸走了，我还留着你这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干什么。”

李金梅抬手，用袖子擦干眼泪。这段时间的她，狼狈，无助，不安。从她回到老屋那天起，她就明白，这道坎，要自己走过去，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到她。

这样忙乱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弟妹常常趁机过来打秋风，还是陈铭看不下去，经常把剩下的包子买了，让工人当午餐吃。

……

艰苦的日子总是漫长而煎熬的，蓦然回首，仿若昨日。

“金梅，给我来十个包子，五个白菜包，五个豆沙包。”一个大婶匆匆走来。

李金梅一听，脸上带着歉意，“王婶，真不好意思，今天只剩下六个肉包子。”

“唉！”王婶抱怨一声，“我今天还特意早点出门，没想到还是没买到想吃的包子。行吧，就给我六个肉包子。”

王婶掏出钱递给李金梅，突然又把手收回来，想了想，再加点钱，对李金梅说：“我今天先把钱给你，明天你给我留五个白菜包，五个豆沙包。”

李金梅笑眯眯地应好，客人预订，是认可她家的包子，她心里非常开心。

把钱收进包里，李金梅准备收摊，陈铭坐着三轮车从远处过来，跳下三轮车，让工人先走，他与李金梅一起推着车子走回去。

王婶在旁边的商铺买东西，正好看见两人离去的背影。

“金梅可真行，离婚回来也就半年，就把我们村的黄金单身汉给勾搭到手了。”店铺的营业员是个大龄女青年，追过陈铭，只是陈铭对她不感兴趣。

“你就酸吧，人家金梅努力上进，离婚又怎么啦。”王婶向来直话直说，对李金梅的印象很好，要不是儿子已经结婚，她都想让李金梅做她儿媳妇。

营业员噘着嘴，一脸不屑，“哼，有什么好的，不会下蛋的母鸡，你要？”

王婶被堵得无话可说，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生确实是个大问题。

……

厨房里，陈铭维修好电路，把梯子放回客厅的角落，李金梅已经泡好一杯茶给他。

陈铭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捧着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金梅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她还想再考虑考虑，权当看不见。

前几天陈铭突然向她表白，她十分意外。

陈铭与李金梅是小学校友，比她高一个年级，更早出来社会工作。陈铭说他从小就喜欢李金梅，只是父母早亡，爷爷也在他小学毕业前一年去世，从此与奶奶相依为命。那个年代，大家都说他是个不祥的人。等到两人长到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他家比李金梅家还贫穷，知道李金梅家有对势利的父母，陈铭也只能将喜欢默默藏在心中。

李金梅想，小学还没毕业就出来工作，一个半大的孩子，到底承受了多少的磨难，突然就有点心疼。

自从离婚回到老屋居住，李金梅的包子生意能做得那么顺利，也多亏了陈铭不时的帮忙。对于这个男人，李金梅是感激的，也有好感，只是伤过的人，在感情的路上总会畏手畏脚。

“待会有事吗？没事就在我家吃个午饭再回去吧。”李金梅觉得，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人家白走一趟。

“啊？”陈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连忙说：“有有有，我有空。”

看着陈铭，明明已经当老板，还像个傻小子一样，李金梅忍不住发笑。

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半。

李金梅对陈铭说：“那我先去做饭，你自己坐一会。”

陈铭马上放下杯子，站起来道：“我去帮忙。”

陈铭从小就懂事，什么家务活在他手上都不成问题。这顿午饭，陈铭喧宾夺主，亲自掌厨，李金梅也随他去，在一边打下手，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荡着。

张文善是厨师，与她结婚的那八年，张文善从来不进厨房的，对她也是不冷不热，很多时候都说酒店很忙，直接住在酒店宿舍。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脾气不太好的公婆，尽心尽力，却受尽委屈，无从诉说。她曾以为，婚姻就是这样平淡如水的，而那水，比黄连还要苦。

厨房里的男人，成熟稳重，有条不絮地准备食材、炒菜，李金梅看着看着，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幸福吧。她赶紧低头，假装烟灰入了眼，用袖子擦擦，认真地烧火。

……

春花秋月，时光漫漫。李金梅的包子生意越来越好，在集市旁边租赁一个小铺，不用再奔波在路上。

“金梅，给我来十个包子，五个白菜包，五个豆沙包。”王婶一早又来光顾李金梅的生意。

“王婶今天这么早？”

“哎，小孙子起早了，非说要吃包子。”

等待中，王婶看着李金梅挺着的大肚子，关心地问：“月份不小啦，啥时候生？”

“预产期在下个月。”

“陈铭还不让你在家休息？”王婶自问自答，“这男人呀，你在家里做全职主妇，每次伸手要钱就骂你只会花他的钱，这要出去工作了，又说你不顾家啥啥啥的，怎么说都是咱女人不好。”

这王婶心肠好，却是个“大嘴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她煽动得沸沸扬扬，李金梅连忙笑着解释：“陈铭早就让我休息，是我还想做，能多挣几个钱。”

说话间，包子也打包好，递给王婶。

王婶拿了包子，也没马上走，她神神秘秘地问李金梅：“你前夫最近的事情，你知道吗？”

李金梅表情淡淡地说：“我跟他早就没有联系。”

“你不知道啊？你前夫当时不是带着一个女人跟你耀武扬威，还怀孕了，原来孩子不是他的……”王婶一脸兴奋，自顾将想说的话倒腾出来给李金梅知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要是跟你好好过，说不定孩子比现在那个还大。”

王婶说完，又看了李金梅的肚子一眼，心想还说人家是不会下蛋的母鸡，该不会是他自己不行吧，人家李金梅和陈铭结婚几个月就怀上了。

李金梅只是笑笑，没有回话，正好又有人过来买包子，她自顾忙去，王婶顿感无趣，只得悻悻离开。

李金梅自从怀孕，做包子的事情基本都是陈铭帮忙的，有时候也会让他店铺里面的员工过来帮忙。反正都是给老板打工，来帮忙的员工觉得在哪工作都无所谓，做得好还有奖金。因此员工都非常卖力，常常让她无所事事，闲着看热闹。

对于现在的生活，李金梅感到非常满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只想好好品味当下的幸福。

人生在世，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