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租住的小区,依傍着一条大马路。每日每夜,汽车穿行,络绎不绝。每晚伴着汽车的呼啸声入眠,那些睡不着的日子里,这样的声音就晓得异常刺耳清晰,折磨着我敏感的神经。
也因此,我能分辨出这里面的细微差别。周六晚上躺在床,耳边如往常一样,是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凝神细听,又觉得这声音跟平日所听到的有些许不同。似乎是,车轮辗过潮湿的地面,水珠迸溅的声音。
疑惑顿起,于是下床到窗边一探究竟。借着昏黄朦胧的路灯,可见断线的雨丝淅淅沥沥。我伸出手去,点点凉意洒落皮肤,心里面突然变得很高兴。
再躺上床,已经没有了睡意,心思全在窗外的雨里。这场带着肃杀之气的冷雨,竟下得毫无声息,不由得让我感到有些遗憾。想来,那种滴答滴答的声音,或是如鞭炮匝地的脆响,竟是好久没听见了。
我的家乡在山区腹地,连绵起伏的山脉里。坐在家中,稍一抬眼,就能看见一层层的绿色荡开在天边。由浓到淡,最后只留下浅浅的一层,如胶片底一样的颜色,留在视域的尽头。山里长大的孩子,不用特意去感知,四季的变化自己会撞上来。
外婆家是典型的苗族建筑,木房青瓦,院子里种着高矮两颗梨树。下雨天,屋瓦上的淅沥声,树叶上的嘀嗒声,雨水顺着瓦槽,落进屋檐下搪瓷盆里的叮咚声,混合在一起像一支歌,激起孩童心中无限的欢喜。天井里、堂屋前,总能听到欢快的叫喊声。
上小学时,我家住在学校分配的宿舍里。从父母房间推开窗望去,底下是一片柑橘园,远处是一条玉带似的河,河那边是层层叠起的青山。打开厨房的窗子,高大的不知名的树就把枝条伸进窗台。雨天在厨房做饭,滋滋作响的炒菜声伴着雨声,让人心里清爽又欢快。
没上小学之前,我家是住在河对岸的单位宿舍里。那个家比后来学校的家小一些,但有一个临河的阳台,视野非常好。用现在的标准来看,就是河景房了。
我爸在对面的学校工作,回家时得先绕着走过沿河的堤坝,再横过河上的一座大石桥。下雨天,道路泥泞,我爸就搭乘柑橘园农户的小木船回家。小木船没有乌篷,我爸撑一把伞坐在船中央。雨帘和碧波仿佛只是一个舞台,小小一只木船成了天地间的主角。
我趴在阳台上,心里有一种羡慕和骄傲混杂的快乐。一遍遍地兴奋喊着他,生怕别人不知道船上的人是我爸。
二十一世纪以后,山里小城的面貌有了很大变化。一栋栋楼先是建在河坝坪里,然后参差不齐地错落在山腰上。我家那时已搬入城,住在山腰一栋绿色墙面的房子里。房子安装了防盗窗和雨篷,倒像是一个鸟笼。
下雨天,雨水溅落在窗前雨篷上,噼啪作响,能把沉睡的人惊醒。但那种惊闹,人心里也是愉快的。因为第二天,就可以去桥上看大水了。山里的河流是温婉的,平时潺潺湲湲,只有在下大雨时才有几分波涛汹涌的意味。
山里人喜欢这样的雨,因为平时堆积在上游,运输困难的木材,这时就可以顺水而下了。河上看热闹的人,除了看那汹涌波涛,还看那身手矫健的工人如何捞浮木。经济发展起来后,这样的景象渐渐少了,木头也改成了卡车运输,少了许多趣味。
如今,听不到雨打落叶,看不到碧波泛舟,只能靠着车轮声猜测是否下雨。城市在带给人们便捷的同时,也给人留下许多遗憾。
幸好,家乡的老木头房子保留完好,至今居住。过年回乡时,还能与家人围炉夜话。若是再遇上一场风雨,山风呼啸,雨声淅沥,温暖的炉火边话家常,憧憬着来年的生活,就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