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末。
北方的寒冬,一个普普通通的落雪早晨。
爷孙三口的屋子里,难得的一次热闹。
在乌鲁木齐的父母托村里老乡带回了礼物:橘黄色的棉衣,粉色的头花,还有一堆稀罕物件。
工业化生产的精细针脚,与这个淳朴的小村格格不入。
你不自觉地摸了摸刚长出的粗粗硬硬的毛糙头发,那是夏天头上生虱子被照顾自己的奶奶带去剃头匠那里剃光后又长出的新发。
还是孩子的娇嫩小手,也被小刀一般的风吹裂成好多小口子,一结痂,看起来就是黑黑脏脏的一双手。
即便头发短的扎不起辫子,脸上手上都是皴裂的伤口,你依旧又胆怯又期盼的盯着这些来自城里的洋货。
上学时被同学笑话也是常有的事。那些"你是野孩子!"、"你爸妈不要你了"的话,入耳不愿,却钻进了心里,百转千回。
反复多了,就凝结成了眼眸里怎么也化不开的胆怯和懦弱。
带着自己的爷爷奶奶吃了一辈子的苦。
爷爷是饥荒年被家人落下的,那时爷爷年纪还小,靠着百家饭长大,村里长辈给张罗的亲事。而家里人也没有再来找过他,生死未卜。
大人说,那是个地要吃人的年代。
爸爸妈妈,就成了好遥远的梦,可是小脑袋里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一家人分开。
老听村里人说是"政策",但更多的时候,他们说是"没钱"。
政策?是说我可爱又可气的妹妹,我那爱吐泡泡眯眯眼的弟弟和政策有关吗?
没钱?
哦,没钱。
一年级刚学会认字,村里的墙面上刷着的内容,"控制人口,国家富强"一类的标语,刷在路边的墙上,就是现成的"书"。
过年,也不过是去不认识的老太爷家里磕个头,领个两块的红包,再和同岁的堂弟一起出门点盒炮。记得有年你看见路边一张两块钱,却被堂弟眼疾手快抢了去。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过年要放炮。那是大红色对联和灯笼登场的日子,家家户户热闹起来,人人都笑着。你喜欢他们笑着,热闹着。没人知道其实你最害怕很大的声音,尤其是放炮。
可是比起那些寂寞的日子,放炮也不再那么可怕了呢。
这场雪下了一夜,整个村子都安静了,也干净了。
天还未大亮,你偷偷走出院门,走到村头的马路上,不时经过几辆客车,却没有一人下来,你好像有些怅然,扭过头又缓缓返回村里。
他们说,那是从城里打工回来的人下车的地方。
终
2018.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