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 此生从未遇见,初闻已是永别——我国的“淡水之鱼王”被宣布灭绝

撰文 | 矩阵菌 ◈ 配图 | 柯雪妹



幸运的是,你和我,都安然如故地跨入了2020年;不幸的是,它,未能与我们一路随行。

在我国长江流域,生活着一种被誉为"淡水鱼之王"的远古鱼类,古人称其为"[wěi]",有"鲔口在颌下,长鼻软骨者也"的记载。意思是说,这种鱼的嘴是朝下的,并且有一条如大象般的"长鼻子",正因如此,鲔还有一个广为流传的俗名叫"象鱼",喻之为"水中的大象"。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鼻子长,也不至于被类比为"大象",虽然著名的民间艺术家蜡笔小新曾多次演唱过"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么那么长",但要与大象相提并论,光靠鼻子长是远远不够的,还得具有庞大的身躯。

鲔便同时满足了"鼻子大,身体长(对不起,我说反了)"这两大条件。在长江以渔捞为生渔民中,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脍炙人口的谚语:"千斤腊子万斤象,黄排大得不像样"——其中的"万斤象",指的便是鲔,而"千斤腊子"和"黄排"分别指中华鲟和中国胭脂鱼。

"万斤"固然是夸张性质的描述,但鲔也的确没有辜负这种描述。它的体型确实异常庞大,根据中国动物学会创始人及近代生物学家奠基人"秉志"教授的记载,曾被实际捕获过的最大的一尾样本,体长达7米以上,重量超过了1吨!

或许你会觉得,7米多长的尺寸也算不上什么,跟海洋生物相较实在不值一提,可事实上,它已经是体型最大的淡水鱼了,捞上岸来绝对是一锅炖不下,还需要十个烧烤架的。

说到“一锅炖不下”,我必须澄清这仅仅只是一句玩笑,因为它是中国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在《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中的濒危等级为CR(极危),这意味着它是世界公认的最高保护级别的生物,假如你真的不幸捞到了这种鱼,只能赶紧磕头道歉,并乖乖把它送回江里。如果敢把它放进锅里,警察蜀黍立刻就会把你放进牢里,然后让你把牢底坐穿。

怎么样?我的求生欲是不是很强?

不过,体型大归体型大,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将鲔比喻为"大象"又不是特别贴切,因为它跟大象有个截然不同的区别——它不吃香蕉!

我的意思是,它绝不是吃素的。事实上,鲔可谓名副其实的"生猛海鲜",属于大型凶猛鱼类,以捕食其他淡水生物为生。

试想一下,一个以猎食为生的鱼类,体型又是其生活圈子里最庞大的,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淡水中的一切鱼、虾、蟹统统都是它食谱上的佳肴,它每天唯一需要思考的事情就是今天吃哪个,而吃哪个全凭它自个儿的兴趣使然,根本不存在干不干得过的问题,于是乎,它又多了一个“威震四方”的俗名,叫"水中老虎"。

如若不是有着小脑斧般的威严,又何来"淡水鱼之王"之称呢?

不过,无论鲔、象鱼、水中老虎,还是淡水鱼之王,都只是它的旧称或俗称,在近代生物学中,它真正的学名叫做——

​白鲟 | Psephurus gladius

与别的鲟鱼一样,白鲟的体型亦呈头尾狭窄身体粗大的梭状。而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头部特别长——成年白鲟的头部约为整个体长的三分之一。这有赖于它头部前端那根1米多长的吻部,这如利剑般修长的前吻也使得白鲟又多了一个"名号",叫"中国剑鱼"。

名号如此之多,简直就是鱼类中最成功的斜杠青年啊。

麻烦你替我算算,这究竟是几头身?


白鲟属于鲟形目中的一个比较特别的分科——“匙吻鲟科”,主要分布于长江流域自宜宾至长江口的干支流中,故而有时也被称为"中华匙吻鲟",或长江白鲟。

匙吻鲟科只有两属生物:白鲟、美国匙吻鲟。由于它们在外貌上较为相似,故而很容易被人搞混淆,譬如这些天出现的不少文章都将白鲟和美国匙吻鲟的配图搞错了。实际上它们的吻部虽然都长如利剑,形状却有很大差异。

我们从上图可以看出,白鲟的吻部较厚实,呈棍状,前端为圆头形;而美国匙吻鲟的吻部则较为扁平,呈铲状,前端为鸭嘴形——这是它们最明显的特征,清楚这一点就不会再将它们搞混淆了。

这就是典型的美国匙吻鲟

关于如何区分白鲟和美国匙吻鲟,柯雪妹跟我说她发现了一个更简单的方式,并让我转告给大家,那就是看照片清晰不清晰。

按照她的说法,因为美国匙吻鲟并未面临灭绝风险,在市场上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所以清晰的近照特别多;而白鲟比中华鲟还要罕见,所以清晰的照片很稀少,网上搜索“白鲟”弹出来的清晰度极高的照片,往往都是美国匙吻鲟。

不得不承认,在出馊主意这件事情,柯雪妹绝对是一个天才。

好了,言归正传。

既然提到中华鲟,就不妨说一说,白鲟与我们熟知的中华鲟有两大相似之处:其一是它们都是特产于中国的远古鱼类,且主要分布范围都在长江流域——这种自远古留存至今,又只在局部地区所特有的物种被称为"古特有种";再就是白鲟和中华鲟都只吃肉,同时又没有任何人敢吃它们的肉。

除外,白鲟与中华鲟再无其他近似的特征。

首先,白鲟的体表光滑无鳞,而不像中华鲟那样披覆着几列坚硬的骨板。换言之,它是没有装甲的鲟鱼。

另外,白鲟的平均体长为2-3米,最大可达7.5米;体重一般为200-300公斤,最大可超过1000公斤——这体型比平均体长约0.4米,最长可达2.3米的中华鲟要大得多,因此许多人所认为的"中华鲟是长江中最大的鱼"这一认知是不正确的。

不过,现在这种认知真的变成正确的了,因为就在我们即将跨年之前——2019年的12月23日,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在国际学术期刊《整体环境科学》发布了一篇研究论文,透露了一则令人惋惜的消息:中国最大淡水鱼"长江白鲟已被确定灭绝。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白鲟就不复存在了,中华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长江流域体型最大的淡水鱼,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令人惋惜的消息。

说到这里,你可能会感到好奇:生物学家们是如何断定一个物种已然灭绝,而不是躲在某个人迹罕至之处而没被人发现的呢?

对此,长江水产研究所的相关研究人员危起伟教授作出了清楚的解释:

按照传统的方法,如果我们即没有发现该物种的自然繁殖现象,也没有意外捕捞或追踪观察到任何个体,同时自最后一次发现它们的身影至今,又已经超过了它们的正常寿命期限,即可宣布该物种已灭绝了;而在国际上,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也是通过类似的方式,根据观察频率及时间分布来建立相关数据模型,从而进行系统性的判断——这类方式适用于很多动物,尤其是鱼类。

通俗来讲,就是首先列为失踪群体,然后通过各种方式努力寻找,直到寻找时间已超过它们的最大寿命期限却仍然无果时,便可以正式宣告死亡了。

对于白鲟来说,现实状况是中国在20世纪90年代初还发现了它们的幼鱼,此后再无发现幼鱼,这说明它们没有继续繁殖;至于那些已经成年的白鲟,在1993年以前,大约每隔一两年就会出现被渔民误捕的情况,此后这类情况愈来愈少,甚至需要8至10年才会出现一次,这意味着它们的留存数量也开始急剧减少;而在2003年最后一次被人们发现之后,白鲟便彻底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至今再也无人见过它们的身影。

十五年未见踪迹,这已经超过白鲟的最大年龄了,于是无论我们愿意与否,都不得不痛心地承认它们确确实实是灭绝了,灭绝于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灭绝于人类的手中。

用"痛心"这种字眼来描述一个灭绝的生物,可能会让有些人误以为我在"搞矫情",但我可以向天发誓:我就是在搞矫情,因为白鲟的灭绝是真的令人感到痛心。

要知道,它从1.2亿年前的白垩纪前期一直顽强地存活到现在,见证了地球妈妈上亿年的沧海桑田;更是在人类自茹毛饮血发展至信息化时代的整个过程中,始终活跃在我国的江河流域;然而,它却未能与我们共同迈入新的一年。这还不够资格让我们为其矫情一把吗?

其实,同样灭绝于现代的生物绝不仅仅只有白鲟;同样面临着灭绝风险的生物也绝对不在少数——人类的崛起无可否认地对野生动物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尤其近百年来,随着工业化生产的蓬勃发展,大量野生动物都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遇中。

就鱼类而言,来自人类的威胁至少存在于两大层面:一方面,越来越先进的捕捞手段使得鱼类数量大幅锐减,这是"物理性质的直接伤害";另一方面,工业排放以及其他污染引起的日渐恶劣的生态环境,致使鱼类生存难度越来也大,这是"魔法性质的间接伤害"。

换句话来说,人类不但通过装备提升了自己的攻击力,还肆无忌惮地鱼儿们上了个大大的debuff,这双管齐下的打击来得如此猛烈,换了是你,你也受不鸟啊。

所幸的是,如今人类终于渐渐意识到了这个严峻的问题,保护野生动物的倡议也引起了世界各国的广泛重视,近十年来,我们已经开始通过两大途径来弥补我们曾经犯下的过失,拯救濒危中的鱼类了:

一方面,在使用强硬的手段限制捕捞及贩卖的同时,对水域的生态环境加以保护,以降低野生群体的自然减少。譬如自2020年1月1日起,长江流域开始实施长达十年的禁渔计划,重点水域将分类分阶段实行渔业禁捕,曾以捕捞为生的渔民将在国家和所在地相关政策的干预及扶持下开展退捕转产。

另一方面,采取人工繁殖培育幼鱼,再定期定点放流的方式,对鱼类的总量进行填补。譬如每年都会定期举办"长江口珍稀水生生物增殖放流活动",在江中投放大量人工繁殖的中华鲟、胭脂鱼等珍稀鱼类幼种,并且放流的中华鲟均携带了PIT芯片、T型标、锚标等各种标记,以进行放流后的跟踪监测。

2019长江口珍稀水生生物增殖放流活动

这两大举措的实施,尽管谈不上卓有成效,但的确在一定程度上使情况得到了好转,尤其是人工繁殖的模式使中华鲟的存世数量得到了比较好的控制。

可惜的是,长江白鲟没能享受到如此优厚的待遇。因为在1993年以前尚有幼体被发现时,我们还不具备人工繁殖、饲养白鲟的技术;而后来技术上的问题虽然得到了解决,却又捕捞不到必要的样本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白鲟的确不如中华鲟幸运,这也是一件让人惋惜的事情。

我想,人类有必要幡然醒悟、有必要以此为戒、有必要好好反省一下自我。

大自然之所以给予人类超高的智慧,让人类爬上食物链的顶端,不是为了让我们凌驾于一切生灵之上,更不是让我们去毁灭地球上的其他物种,而是让我们守护好自己的家园,包括生活在这个家园中的一切伙伴。

然而,我们却总是肆无忌惮地滥用自己的优势,不断地破坏地球的生态环境,令无数本不该灭绝于此时的生物"竞夭折"。终于,又一个顽强地经历了上亿年自然变迁的物种,在这个自然环境被糟蹋得堪称恶劣的时代中陨灭了。

对于白鲟的灭绝,人类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应当在作出检讨的同时,在心里默默地对它们说一句:对不起,是曾经的我们太骄傲,辜负了地球母亲的期望;对不起,是如今的我们太无能,没能将你守护好;对不起,你所遭遇的不幸,是我们造下的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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