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我是在花园复苏的枝条上感受春的魔力。今年,我忽然变得发达的味觉,是如此贪婪春天那一口特有的野味。春天,不仅能使枯木起死回生,她还能将地上的草儿、枝上的嫩芽都变成了餐桌上的美味。
我羡慕那些农村长大的孩子,他们天生有与自然相亲的才艺。春天到山野里走一圈,总不会空手而归。水芹菜、蒲公英、野苦麻、山粉苗(蕨菜)、荠菜、马兰头,马齿苋、胡葱……我跟她们学了无数次如何辨识野菜,可都只能在她们的指引下採得一二。踏青归来,还得求她们匀点给我,才够炒上一盘。若是独自上野地里寻,又辨不清了。一个孩子若从小不学钢琴、美术并不遗憾,若没有乡村的生活经历,那几乎是与中国传统文化相隔的,你始终只能从知识层面去学习,而无法领会其间与生命交融的情趣。
转眼清明临近。清明节,我们这儿有道特色小吃——清明馃。清明馃的皮,是掺合一种野草揉制的,当地人称之为“青”,学名叫鼠曲草。因其叶小,上有白色茸毛,形似老鼠耳朵而得名。鼠曲草开黄花,“曲”古时作“麴”,麴色即黄色。古人有麴衣,就是指黄色的衣服。且这麴色还不是一般的黄。汉代经学家郑康成解释《周礼》的麴衣时说,它的颜色就像春天刚长出来的桑叶。宋人有诗云:“麴尘裙与草争绿”,少女的裙子和初生的青草一样鲜嫩,麴色应是鹅黄近绿的颜色,像早春的嫩芽。
在江南农村,不到农历二月就开始采摘鼠曲草,那时鼠曲草还未抽芯开花,或顶多花苞尖上泛着一点黄。若等到清明,除了一些阴冷地带,大部分地方的鼠曲草都开谢了,茎叶就老了。半月前,我送母亲去乡下表姐家。表姐採了一大盆的鼠曲草,经沸水淖过后,倒入凉水浸泡。她从凉水中捞起一把草,双手反绞,将水拧干,捏成球状装入袋中,叫我提回家,放冰箱速冻。用这种方式贮藏的鼠曲草可用上一年。做馃时,将冻草放蒸锅上蒸热,倒入米粉揉成团即可。
今日早餐,我第一次尝试做清明馃。没有用冷冻在冰箱的鼠曲草。我带回几个表姐做的馃,馃皮硬得如牛皮,吃嘴里就感觉难以消化。不知是米粉口感偏硬,还是草的纤维增加了皮的硬度,故我不选她的配方做馃。年前,我在菜场买了一两“青”粉,就是将鼠曲草煮熟、晒干后磨成的粉,智慧的民间用各种方式留存春天。这青粉价格不菲,一两五元钱。
我以前做过未加青粉的酱馃。经过若干次实践摸索,发现面粉与糯米粉以十比七的比例混合揉出的面皮,口感软韧而不粘牙。粳米粉无面粉的筋性,与糯米粉混合制成的馃皮软塌塌的,包制难度大,适合做汤团。
清明馃只需在制酱馃的粉中添加少数青粉调色增香即可。而青粉的量取决于你想要的馃皮颜色的浓淡,想深些,就多加点,淡就少加点。我今天用了二百克面粉、一百四十克糯米粉和二十克左右的青粉,用一百度沸水和面,揉成一个软硬适中的面团。之前有人告诉我,掺了糯米粉的面团粘手不好揉,是因为水温过高的缘故,烧开的水晾五分钟,再拿来冲泡粉,就不粘手了。可经我多次实践获知,面团粘手,与水温无关,与水量有关。面团偏湿就粘手。而糯米粉的吸水性不及面粉,开水冲入后,用筷子搅拌成大面絮状,再揉就偏湿了。要待其还有少量干粉时下手揉恰好。
清明馃的皮是用春天特有的鼠曲草,其馅也是春天特有的春笋,它彻头彻尾就是一道春天的美食。
说起笋,我实在没吃过还有比浙西龙南山区更鲜美的。冬笋嚼之有甜头,春笋脆韧,嘎吱嘎吱,如嚼软骨。笋几乎是龙游小吃的当家馅料,没有鲜笋的季节就用笋干。龙游人配馅,讲究食材软、硬、脆、绵等口感的冲撞。比如葱花馒头,常用笋干炒萝卜丝,萝卜丝用盐杀水挤干后,就变得绵软,再加入脆硬有嚼劲的笋干丁,一口咬下去,即有牵丝,又有嚼头,其间的味道有九重天。
今日清明馃的馅料也是笋当家。春笋切丁,盐卤豆干也切丁,再剁半斤肉丁,还有雪菜、蒜末、葱花。热锅冷油,先下蒜末,爆出香味,再下肉丁,炒至变色,再下笋丁、香干丁,炒至半熟,下雪菜,继续炒。雪菜易熟,时间炒长就不脆了,一定得后放。待雪菜的咸味渗进笋丁,就可熄火,向锅中撒入葱花,拌匀。
最后,就是包馃了。龙游的清明馃有三种:酱馃、菜馃、甜馃。为了区别,它们在颜色和形状上有约定俗成的做法。酱馃一般是不加“青”的白面馃,馅为加了笋丁的肉酱,做成直径五六公分的小圆饼。甜馃皮加了“青”,是绿色的,馅一般为芝麻馅或红糖流心馅,也做成与酱馃差不多大小的圆饼,并用模具在表面压花。菜馃,就是我今天包的,也是绿皮的,形似饺子,但有两三个饺子那么大,边缘掐一圈花边。
我包馃喜欢皮薄馅满,这很考验包饼的技术。表姐包的馃,馅料少,像个空瘪的牛皮袋,一口咬下去,只吃到两片嚼不烂的“牛皮”。同事们吃了我做的美食,常说一句“双关”的赞词:才女,就是肚里有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