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悠长的告别
第四年的时候,房东老伯忽然说要搬回来住了,因为女儿女婿想要自己的空间。这就预示着她也要找房子搬家了。
她和母亲商量,母亲说加点房租试试看吧,住了这么多年了,一切都这么适合啊。不想搬。
老伯说,“我回去和女儿女婿商量商量吧。”老伯是好人,心也软。第一年合约满了之后,为了避免双方再出中介费和居委会的查询盘问,叮嘱她说是房东的侄女,住的是自己家人的房子。
房租加了两百后,这个季度老伯都没有提搬家的事情了。可是她和母亲又开始一起焦虑了,这个租来的家始终是不安定的。母亲甚至说“如果找对了人,你现在也结婚了吧”。
她们用下班和周末时间,尝试性去附近看了几套房子的,一室户的,房租也不便宜,舒适性和安全性都不如“大木桥”,邻居也都不了解……她和母亲一个脾性,总是会给一些事情找着退缩的理由,为自己打无数退堂鼓。甚至挑剔地板不好,灯光太暗,楼梯太旧。中介看她们并不诚心,也就不认真地敷衍而已了。其实她知道,那些房子在她和母亲看来只是一个住处,甚至母亲不便同住的地方,这打破了她们对家的设定,她们习惯了“大木桥”,熟悉又安逸的家的感觉。
老伯再提出要搬家的时候,涨房租似乎也没有用了。
那时候她已经和老公在恋爱了。这场恋爱也是经历了母亲的反对的。二婚带孩子的男人,母亲把所有的担忧和不满通过情绪发泄出来,甚至请来了小阿姨劝她。在斜土路一家茶室里,男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否定了母亲的要求,这引来了母亲巨大的不满。小阿姨教育她,“你现在妥协了,那以后妥协的都是你了。”她不想听,母亲拉着她走出了茶室,男人没有追出来。而这次,她倒是像当年的姐姐一般勇敢了,她挣脱了母亲,回到了茶室里,看到了男人正在擦眼泪。母亲也跟了回来,四个人又说了些话,说完了那些没有起到任何粘合作用的话后,就分别回家了。小阿姨又打来电话说“你不要为了他的车和房,我可以借钱给你买的。”她挂了小阿姨的电话,认定自己不是为了物质,也很伤心她的家人会这么看她。可是怎么说服母亲呢,她冲动下,歇斯底里地砸了手机,一边哭泣一边修歪了眉毛;母亲半夜啼哭不睡觉。她们互相折磨着,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请了假,不想带着糟糕心情和形象出门。几天后母亲表面平和地回了小岛,她送母亲上了出租车时,母亲笑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当天晚上开始,她又迎来短信炸弹。
这次的男人是愿意努力的,他表达着自己的诚意和能力,责任心和决心。让母亲从不想见面,到愿意再谈谈。
大约三个月后,母亲松口了。后来她听母亲说是因为外婆的劝导,外婆说“这个世界什么样经历的人都有,如果她和之前的小男孩结婚了,估计现在也离了吧。二婚带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人。”可能母亲听了外婆的话,才渐渐认可这个男人的为人和家境了吧。
再次见面的时候,母亲提出让他给女儿一个订婚仪式,男人答应了。
房东老伯又催她搬家了,她和母亲央求着,半年后就结婚了。这半年找房子实在很尴尬。老伯只好又答应加点房租。
她想过她一直不搬家,有没有对老伯带来麻烦,他的女儿女婿是否怪罪他,希望没有吧。她一再表示感激,由衷的感激,老伯始终是慈祥又有点为难的笑脸。
来年的春天,他们举行了婚礼。家里人都来了。新郎新娘提前一天一起去了码头,接了外婆和大姨妈大姨夫,婚礼那天,姐姐姐夫也来了,小阿姨小姨夫和舅舅舅公都来了,小表妹已经7岁了,成了她的小花童。那天她太美丽了,也很幸福。
一个月后,她完成了陆陆续续的打包,正式搬离了大木桥。许多东西已经搬到了婚后的家,许多东西母亲坚持运回小岛的家。这五年,这个本就是临时的家,她们却肆无忌惮地像自己家一样对待着,似乎冲破了某些边界。那天上午她送母亲上了货拉拉后,母亲发消息说“我在车上忍不住落泪”,而那时的她也在彻底空荡了的“大木桥”哭了。她忽然觉得好孤单,老公出差了,小徒弟又在忙,只好尝试发了短信给那个来过大木桥一起做饭的好同事,说自己想找人陪。那个胖女孩立马回复“人民广场来福士,一小时后见”。
她舍不得锁门,这道锁上了就再也进不去了的门。这存着五年的嬉笑怒骂的家,陪着她成长了五年的地方。最后的回忆定格在她和老公甜蜜的恋爱,未来婆婆包了馄饨让他送来,他对她嘘寒问暖,她做了饭,他愿意从郊区工厂赶过来吃……
她发短信给房东老伯,交代了钥匙适宜,也感激了老伯一家的包容,让她可以在两个家之间无缝衔接。
这场告别拖拖拉拉,一年之久,终于离开。
四月正午的阳光也已经有些火辣辣了,她打车,很快到了人民广场来福士,等到了那个胖女孩。她们就近吃了午餐后,伴着春风和街景,随意步行了很远很远,边走边聊,遇到想吃的,就坐下吃点喝点,直到天黑下来,又一起吃过了晚餐,各自回家。分别时,胖女孩笑眯眯地对她说“要开心哟”。她感动着所有人对她的好。
打了车,说出了离开大木桥十公里的新家地址。这一路不经过大木桥,再也不会经过大木桥了。
那些桥一定还在,而人走过了桥,便赶往下一路九曲十八弯了。
谁叫这一程只有单程票呢。
(后来)
不久后,姐姐姐夫在浦东买下了房子,据说大姨妈补贴了不少的;
结婚后,她再也没去小阿姨家了,只是偶尔一起在外面吃顿饭。后来,他们全家去了国外,一直在国外了。
她生了自己的女儿,开始了新的崎岖和挑战。有时候很无助很迷茫。
她啊,始终是那个害怕一个人的她,总在寻找着能支棱起自己一个人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