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风雨有时,晴有时
姐姐不在大木桥了。那句“对不起”,她看了又看,无言以对,只能回了句“收到”。就像一年半前的新年,在小岛的肯德基里,她也只是“收到”了姐姐的合住决定。
她住在小阿姨家好多天了。这里离开公交车站很近,下楼出小区就是,有时候还能搭小阿姨的顺风车,她俩上班的大楼就隔了一条马路。这几天,她没有想过以后,她只是吃着现成的饭,睡着席梦思的床,和表妹玩耍,藏身在有人陪伴的安逸中。
又到周末的时候,母亲来了。见面第一句话问她“打算躲到什么时候?”然后,谢过了小阿姨,便领着她回到了大木桥的家,就像领回了离家出走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顺其自然,是真的害怕一个人住,还是内心觉得是自己逼走了姐姐。
母亲把家里做了调整,空出来的小房间可以储藏一些不是当季的用品。清理了冰箱,调整了厨房用具的摆放,包括客厅柜子里的物品,姐姐带来的迷你烤箱没有带走,它被母亲塞在了厅柜的最高处,这个姐妹俩烤过面包和鸡翅的小可爱,从此注定无人问津了。
母亲给她做了两天丰盛的饭菜,周一回岛前在冰箱里储存了焯过水的排骨,一些速冻馄饨,一些鸡蛋。把地板拖得干净得反光。然后给她发了短信“以后就开始一个人生活吧,总要经历的,勇敢一点,妈妈会抽空来看你的。”她鼻子一酸,知道自己逃也逃不掉了。那天晚上不是她第一次独自做饭吃,可以却是吃得最不开心的一顿。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适应能力可能不强,独立性也很不够。那晚她失眠了,耳朵收集了每一个周遭的响动,让她觉得被惊扰并产生警觉,直到天亮。
好在,她的男朋友和好友一起,在她的附近小木桥路租借了房子。这让她开始建立了一些安全感。况且,小阿姨家就在一公里处呢,她不断宽慰自己。
周末的约会多了,也更方便了。有时候男朋友也会来她家里,一起做饭。渐渐的,她也不去回想往事,似乎全然接纳了自己一个人住。她也还会去小阿姨家蹭饭,或者帮忙带表妹。可是姐姐不出现了,也不知道她搬去了哪里,总之她们不联系了。长大了,走到了不同的轨道里了。
很快,她升职了。她的厨艺也精进了许多,她除了每天让自己吃得满足,还能给第二天的午饭准备一个便当带着,这样她就和女同事们一起转饭,一起吃饭聊八卦。从去年刚入职时的羞涩,也变成了熟悉套路的老员工了。
母亲每次来看她,都觉得她可以把家里收拾得更整洁。她不往心里去,反正大部分时候,母亲也看不到的。她们几乎每天都会通话,聊上十多分钟,有时候她也觉得有点累,不过母亲安心了,她累就累些吧。她也需要这个远方的依靠的。
母亲提出要见见她的男朋友时,也是夏天了。约定的那天来到时,刮着台风,下着大暴雨,那天中午男友冒雨来接她去参加一个聚会,第一次照面竟是如此匆忙的“你好”“再见”,她坐在车里,看着高架桥上迎面而来的狂风暴雨,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的。下午回到大木桥时,男朋友因为淋雨后有些低烧,进屋和母亲打完招呼,就瘫坐在沙发上。有的没的闲聊了几句,母亲就做饭了,吃饭时,男友显得很拘谨,对于母亲的一些话题,也都没正面回应。男友离开后,母亲的脸色显然再也装不出笑脸了,直接说了句“我好像不太喜欢这个男孩子。”“第一次见面,他双手空空,打招呼也轻描淡写的,坐相也不好,有点没规矩,吃饭时有点小家子气……”母亲列数着种种不满,她听着听着,从内心慌张变成了走神,她想起了那天早上电话那头的大姨妈,是不是也是这样,审判着女儿的男朋友。
母亲的话也不是全不对,男友确实考虑不周,而她自己也没有做出提醒,加上天气和身体因素,狼狈和无礼就变成了第一印象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复母亲,也不想为男友辩解,她只想着来日方长吧。
可她还是把那天见面的影响告诉了男友,男友理直气壮,没有愧疚,只是觉得她母亲过于矫情了些。倒是她为难了起来,这边母亲开始了长篇短信的轰炸,从这么不成熟的男孩子已经延伸到了婚姻和之后的种种,她知道的,母亲容易焦虑的。可是她需要用怎样的文字去回复呢?她说着那些空洞的话,“我们会长大的”“谢谢妈妈的提醒”“我会和他沟通的”…她知道,这下是她被卡住了。她忽然想起了姐姐,挺久不想了,她有点理解姐姐的“人去楼空”了,只是她没有姐姐的独立和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回岛时间久了,短信发得倦了,母亲也渐渐松口了“反正现在才刚在了解中,希望能看到他的进步。”她长舒一口气,这次见面激起浪花总算平复了。
他们依旧交往着,她时不时对男友提着小要求,时不时也得到男友的回怼。她带了好几个徒弟,工作中越来越被信任和看重;可是男友迟迟不计划未来,辞去工作轻而易举,她有些不确定了。他们一起去见小阿姨,小阿姨也提醒她要多考虑多观察。
时间过得很不经意,毫不留情。她一个人住了一年又一年。这些年,偶尔男友会留宿;她很忙碌的时候,待业的男友会在家做饭等她回来吃。母亲每次见过男友,都会持续好几天的不悦情绪,长篇短信。她好像在和全世界作对,连同她的徒弟,所有人都不看好男友,都劝她,她就是撑着。男友抱着她,听她呢喃着“不想分开”,回应着“不分开,我努力改进”,她以为一夜之间的成熟真的会发生的。可是她又天真了。只有她一个人想变好。
母亲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真的不再坚持反对了。忽然一天问她,“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你也快27了。”结婚这个词,像是当头一棒,她拿什么勇气去结婚啊?
母亲真的高明极了。阻止不了,就往前推,直到让她害怕。母亲说“如果他讨饭,你愿意拿盆陪着,那么就结婚吧。”
不愿意!不只是经济问题,这些年的感受明明确确,她只是自己欺骗自己一切会好的,她只是害怕一个人,他只是变成了她的习惯。
有天半夜楼下广场上做法式,又是念经又是火烧,她被吵醒,醒来惊恐万分,还好男友正好在,在他怀里,她慢慢平复了心跳。之后好久,想起都心有余悸。
那年他们情人节约会时,房东打来电话,说水管堵了引发漏水殃及了楼下,再不回来警察要破门了。他们赶回家里,她和小阿姨一起和邻居物业进行沟通,男友用大毛巾蹲在地上擦水,毛巾吸饱水去拧干,然后再擦,很久很久,才清理好。
加班晚了,偶尔男友也会来楼下接她。
可是她也承受许多失落。她需要陪伴时,他去踢球了;吵架了,他让别的女生打电话给她;她被其他男生追求,男友觉得是她的问题……甚至男友的父母也有着与她家不太匹配的观念。
从小木桥到大木桥,只需要一个路口,等一次红灯;可是她知道她等不到的了,她可能依然说不清楚她要什么,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想要的。
回到一个人是在冬天了。是在她面对回岛困难,而男友了无音讯的时候了。这次的东西是她收拾的,她整理了男友买的礼物,存在她那里的游戏碟和衣服,让一个同学来帮忙取走了。
再失望的分开也会有痛的,更多的是逼迫一个人内在细胞分裂达成成长的痛。
姐姐已经登记结婚了,和那个谁。登记当天,她和男友一起参加了庆祝的家宴。可她因为和男友不确定的未来,婉拒了做婚礼的伴郎伴娘,似乎又一次让姐姐失望了。姨妈因为她的母亲是单身,觉得不好,也没有邀请去吃喜酒。所以姐姐的婚礼,没有人去参加。这好像呼应了姐姐不喜欢和家里人多交集的人设。可她也还是高兴的,至少他们修成正果了,至少姐姐通知了她这个好消息。她想,姐姐应该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了,并勇敢坚持着。比如,直到婚后两年多,他们依然租着房子。
外婆又开始埋怨大女儿了,说“为什么不给孩子点帮衬,让他们安个家。”大姨妈还是那句话“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的,你别多管了啊!”
时隔几年再听这话,她觉得大姨妈的内心肯定也存在委屈和无奈的。她确实不知道最后大姨妈是怎么接纳姐夫的,可能是姐夫经住了时间的考验吧。
挺好的。她继续在大木桥,就是不知还要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