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与花朵

我在清晨的镜子里,看见一粒黑色的种子正从眉心发芽。

它不说话,只是微微颤动,像未完成的叹息。

我知道,那是昨夜遗落的情绪,被梦收拢,又被晨光递还给我。 

第一缕风从窗棂溜进来时,我听见它在胸腔里轻轻敲击:

咚——咚——

像有人在遥远的井底喊我的名字。

我没有应答。

我只是把呼吸铺成一条更柔软的路,让那粒种子先学会走路。 

觉悟不是劈头盖脸的闪电。

它更像一根极细的银针,在皮肤与皮肤之间,悄悄挑破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气泡。

“哦,原来你在。”

我对那粒种子说。

它便在我掌心里,忽然有了重量。 

负面是什么?

是昨日未拆的快递,是别人一句话的褶皱,

是“我不够好”的橡皮章,在心上反复盖下的阴影。

它们来时,总爱披着合情合理的外衣,像一位礼貌的客人,先敲门,再递上名片:

“我是焦虑”“我是愤怒”“我是无处安放的羞耻”。

我学会了不在门口寒暄,只轻轻点头,然后侧身——

让风先过去。 

转念,是把那粒黑色的种子,放进另一片土壤。

也许是书架第三层,一本旧诗集的夹缝;

也许是厨房窗台,一盆薄荷的根部;

也许是手机里,一段被循环了七遍的钢琴曲。

总之,不让它留在原地,

不让它在狭窄的心室里,

长成带刺的藤蔓。 

我练习在电梯上升的三秒里,

把一句即将出口的指责,

翻译成一声叹息,再翻译成一句玩笑。

我练习在红灯的六十秒里,

把后视镜里自己紧锁的眉,

想象成两朵正在靠拢的云。

我练习在深夜的对话框里,

把“你为什么不懂我”删掉,

替换成“今晚的月亮真瘦”。 

每一次转念,都是一次小型放生。

我把那只名为“自我”的鸟,

从笼子的缝隙里轻轻推出去。

它先是困惑,继而振翅,

最后消失在比我更蓝的天空。 

当然,也有失败的时候。

有时我任由那粒种子长成参天大树,

它的阴影覆盖了整个房间,

我在树下数着掉落的枯叶,

一片,两片,三片……

数到第七片时,忽然听见树梢传来鸟鸣。

原来觉悟也可以迟到,

但只要醒来,

整个森林都会为我鼓掌。 

我不再要求自己“立刻”“马上”“永远”。

我允许自己偶尔在泥泞里,

像一只笨拙的鸭子,

扑腾三下,才想起自己会游泳。

但只要记起水的温度,

就不再责怪溅起的浪花。 


傍晚,我把一天的情绪倒进花盆。

黑色的种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小小的向日葵。

它的脸还朝着东,但我知道,明天它会学会转向太阳。 

夜里,我关掉所有的灯,只留床头一盏,像给世界留一条缝隙。

那缝隙里,闪电与花朵同时绽放——

闪电提醒我:觉察;

花朵告诉我:温柔。 

于是我在这两者之间,练习走路,练习转身,练习把每一次心跳,都写成一封写给明天的信。 

信的开头总是:

“亲爱的,

今日我又在针尖上,

种了一整座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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