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突然有一些想法,这个世界上,我的周边,有谁是真正的需要我的?那种需要是一种天生的偏爱,是刻在骨子里的唯你不可,只能是你,也只有是你。
很小的时候,我总是会在某一个时刻眼睛湿润,然后铺天盖地的悲凉就会袭面而来,有时候是在一个秋风瑟瑟的下午,有时候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清晨,有时候是一个阴郁的傍晚,那种情绪总是趋使着我失落,趋使着我惆怅,让我突然之间对任何事情都失去兴趣。即使是周边都是玩伴,而我依然觉得自己在一座孤岛。
那时候自己还很小,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感觉为什么总是在防不胜防的时候突然袭来,怯怯的问过身边的好朋友,他们的回答一直是从来没有过,然后我分不清是他们傻笑的看着我还是我在傻傻的看他们。
后来,干脆不问了,觉得问的多了反而显得格格不入了。我开始不断的提醒自己,暗示自己,反省自己,努力让那种感觉消失,去人群中嬉闹,去不断找新的朋友,儿时的玩伴总是很多,但现在仔细想来,我的大部分时间还是一个人度过的。农村家里的农忙从开春以后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了,树叶发芽的速度总是赶不上大人们撸起裤腿去耕地,去浇灌的速度,而当我还在沉浸在一片荒芜的冬季的时候,我无法从花开花落来分辨春天的伊始,所以,我总是以为农忙就是一个春天的开端,而春天的到来,就是我无尽的惆怅的开始。
姥姥姥爷的爱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是最宝贵的,也是最唯一的。可是时至今日,很多我都记不清了,越想努力忘掉的反而越刻骨铭心,越想永久记忆的反而永远消逝了,这大概就是人自我拉扯的苦痛所在吧。印象最深刻的是姥姥姥爷去农忙的时候,总是敞开一扇大门,用一张钢丝床挡着敞开的那扇大门,而另一扇紧紧的闭着,然后关掉所有煤气阀,锁上所有屋子,我就在那张床上躺着。姥姥总说忙完了就赶紧回来,他们似乎有忙不完的活,那时的我无知而又不知勤劳,总是沉浸在无尽的等待当中,而每一次就要面临一场与情绪的死战。
那张床软软的,姥爷说我总是躺在那个小床上才能睡着,然后等我睡着再给我抱回屋子,而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空旷的院子里,在那张一米宽的小床上,小小的躯体摆成大字型,要么抬头看着院子里高高的桐花树发呆,要么看堂屋门前那棵茂盛的榆树上的啄木鸟出神,要么寻找透过枝叶的空隙斑驳在墙壁上的影子,而这些都是我的情绪。然而还有一些情绪是在天一点点暗下来,是在没有蝙蝠可以对话,是在没有蜻蜓可以嬉闹,是在没有晚霞的也没有知了的傍晚,是在只有无尽的黑夜和漆黑的院子里,是在那只院墙上爬着的在黑暗中两眼放光的黑色小猫那里。我做过无数次祈祷,无数次的宽恕,可是我还是觉得那一刻的自己如此孤单,如此无助,而我的世界又变成了孤岛,有时候我在这些情绪中慢慢的睡着,睡醒后发现自己已经在屋里了,而那情绪又重新被我驱逐的遥无消息。
某一天,我记不清楚哪年春节,只记得我拥有了两套新年衣服,我开心坏了,而开心至极之后悲伤也会至极。除夕的晚上我穿着新衣服,四姨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带着我,我们去了一个地方。到了以后,一群人都在给我压岁钱,而其他的小朋友都没有,我觉得那一刻我就像是在发光,好像她们都只喜欢我。回去的路上,我在想如何和姥姥姥爷分享这一切的快乐,一路上四姨带着我,我哼着歌,回到的家却突然只是姥姥姥爷的家,是四姨的家,而唯独不是我的,我的家在刚刚离开的那个地方。那个消失的情绪又突然袭来,比以往更悲凉,比以往更荒芜,比以往也更猛烈,我又一次坚信就是孤岛。
可是,姥姥姥爷说那里才是应该属于我的地方,总归要回到那里,那里有我最亲的人,生我的人,那这样我应该回去的,我不是孤岛了,那个情绪不就永远消失了吗?
从那以后,只记得一个小小的人在外婆家高高的屋顶发呆,身边没有了陪我数星星的人,没有了给我扇扇子的人。只记得那棵大榆树倒了,被几个木工用锯子斧子铁揪伐了好久好久,最先砍掉的是伸向屋里的那一支分叉,它就像榆树的长长的手臂一直从一层屋顶的前院延伸到一层屋顶中央。它的手掌很大,大到从中央一直到房子后面的边缘,甚至把一层屋顶的后半部分都遮住了,它的手掌又很低,低到我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再猛的向它扑过去,就可以拉到它。微风轻起的傍晚,我会扑向它,折它的枝叶就像在修剪它的指甲,那时候姥姥的手就像一双魔术师的手,有时候把它变成我头上的草环,有时候把它变成能歌曲的口风琴。夏日成荫的清晨,它的手掌会轻抚我的额头,将我慢慢唤醒,抬头就能看见在它手掌唱歌的布谷鸟,嗡嗡作响的纺花姑娘。它被木工带走以后,那片我睡过的屋顶变的冰冷冷,也会变得火辣辣,唯独没有如轻风一样的温柔,没有如清晨一样的明朗。 后来,从一层屋顶到二层屋顶有一个高高的木梯子。傍晚,我总是会沿着那个木梯子爬上去,二层屋顶没有栏杆,我可以肆意的把我的双腿耷拉下来,然后上半身子沉沉的躺下去,阳光在天空中晃荡了一圈变成石灰屋顶的层层热气,然后再变成我后背的暖阳,我借着这暖阳,看天上的云,看飞过的鸟,看黑夜一点点笼罩在榆树的头顶。再后来,榆树彻底被挪走了,通往二层楼顶的木梯子也一节节腐朽掉了,我爬上去看它,黑木色的腐烂的地方有虫子,有木屑,有我与屋顶的诀别。
姥姥说,他们老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再爬上去了,没有修理的需要了。榆树没了,梯子没了,屋顶也没有了,我也回了我该去的地方。
我身边有了姐姐妹妹,有了爸爸妈妈,有了一个小弟弟,我的周边突然热闹起来了,一切都显得很热闹,只有我变得安静的如同消失的大榆树,那些情绪原来并没有消失,孤岛的面积在一点点蔓延,我想是姥姥姥爷欺骗了我,这一年,我刚好六年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