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 |正月里的鱼是用来听话的

我已经好几年不吃鱼了,一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实在觉得如今那些靠饲料喂养得肥肥壮壮的鱼除了能吃出令我难受的腥味来便不再有别的味道。

于我而言,我的舌尖品尝过的最美味的佳肴还是小时候过年时母亲摆放在餐桌上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鱼。

图片来自百度

八十年代初,我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对于那些相关着贫穷的许多事情尚无多少记忆。如果要让我说出儿时记忆最深刻的几件事来,我想,最先蹦出我脑海的一定是那个年月里我们家过年时吃鱼的往事了。

大年三十的早上,母亲口袋里揣着几块钱早早地去到集市买回来一条三斤左右的鱼。对,我们花钱置办的年货就只有鱼,豆腐自家磨,红薯片自家炒,鸡自家养。母亲从年头养到年尾的那头猪早在几天前就请屠夫宰杀掉了,除去自己家里留七八斤肉外,其它的全部卖给人家换成钱留作来年交我们兄妹的学费和购买春耕的稻谷种子,若是略有剩余,母亲便会扯上几尺布给我们兄妹做件新衣服穿上过年。

买回鱼是母亲的事,杀鱼自然是父亲乐此不疲的美事了。在记忆中,我的父亲总是隆重地一手提着一块不成形的樟木菜板,菜刀,一手提着一条鱼蹲在门口,拿菜刀在磨刀石上磨锋利,然后开始麻利地将那活蹦乱跳的鱼开膛破肚,掏出鱼籽,鱼泡,鱼肠放入母亲早已备好的菜碗里,最后将鱼剁成一块一块的放入另一个瓷碗由母亲刷上盐置于碗橱中收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

父亲才刚杀完鱼,母亲便又抓了一只鸡过来递给父亲,一边念叨着,可惜了,这鸡正下蛋呢,父亲便会笑着嗔怪母亲小气,我和二哥则在一旁嬉闹着等着看父亲如何结果那可怜的老母鸡的小命。

中午时分,我家那张有着长长的四条腿的木质方桌上稳当当地摆放着一碗鸡肉,一碗猪肉,一碗鱼和一碗青菜。只不过,那碗鸡肉是鸡杂当道,那碗鱼是鱼杂横行,鱼杂上面覆盖着一块鱼肉。

小时候,我这穷人家的丫头极其挑食,吃肉不吃皮,不吃内脏不吃头不吃尾,吃鱼只吃鱼背上的好多人称为死肉的肉。父亲母亲总是笑骂我傻,但又不得不对我这傻孩子给予特殊的优待。父亲夹起碗里的那块鱼放进他的碗里,扒掉鱼皮,剔除鱼刺,然后一股脑儿地将那白白的鱼肉夹到了我的碗里。我埋头吃着那鲜香味美的鱼,哥哥们吃着他们喜欢吃的鸡杂,鱼杂,父亲母亲吃着青菜。那些年我们全家吃团圆饭时的情形,我如今想来都禁不住泪湿眼眶。

大年初二的中午饭依然是需要讲究的,所以我们餐桌上摆放的荤菜依旧是平常极少见到的一碗猪肉,一碗鱼,一碗鸡肉。而这次陪伴着那凤毛麟角的几丁鸡肉的是鸡头,鸡爪和姜片,那鱼是碗底切成两半的鱼头与一块鱼肉的组合。饭桌上,我们兄妹吃着鸡肉,鱼肉,鸡爪,父亲母亲吃着鱼头,说笑声萦绕在我们那破旧的土坯房里,令我们感觉幸福无比。

大年初四,初五左右姑姑,姑父来给奶奶,父亲和母亲拜年,父亲便会趁机叫上叔叔一家一起来吃新春饭。

那样的时候,父亲总是会陪着姑父和叔叔闲话,母亲就在烟火弥漫的厨房忙着张罗饭菜,两个哥哥蹲在灶下帮忙添柴烧火。哥哥们不断地往灶膛塞着木柴,而那口架在柴火上的笨重的锅里却越发地不冒热气了。母亲有些气恼,便呵斥着将灰头土脸的哥哥们赶走自己重新生火。

母亲的忙活总算是换来了一桌看着还挺有模样的饭菜,桌上照例地摆放着一碗猪肉,一碗鸡肉,一碗鱼,和几个蔬菜。母亲是深悟待客之道的,她总是习惯用最好的东西招待客人,那碗切成小块的实打实的鸡肉,和那放着炫红的辣椒粉和豆豉的蒸鱼块就是最有力的明证。

席间,父亲母亲不断地劝着客人吃肉吃鱼,但自己却并不动筷子。客人们的筷子很有节制地伸向鸡肉碗和猪肉碗,偶尔夹起小块肉放进嘴里嚼着,而大多时候只是夹着碗里的姜片,大蒜叶和辣椒来吃。而那碗鱼却几乎没人伸筷子,任由那方正的两块鱼静静地在碗底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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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我却抵御不了那两块鱼的诱惑,于是我的筷子伸向鱼碗,欲夹点鱼肉来满足自己的味蕾,那时坐在我旁边的母亲便用那看似不经意的动作轻轻地触碰一下我正往外伸出的筷子,转脸间我注意到母亲用眼睛偷偷地瞪了我一眼,我便有些怯怯地缩回了筷子。

那天客人走了后,我蹲在母亲身边让她给我梳那乱蓬蓬的头发,母亲跟我说,正月里桌上的鱼是不能随便吃的呢,我便问母亲,为什么不能吃呢,母亲轻言细语但却是极其认真地告诉我,正月里的鱼有耳朵,是用来听话的呢。我哦了一声,可我却并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我不知道,正月里的鱼是不是会听话,但我却是母亲听话的孩子,自此后的好几年里,我再不会在正月里将自己的筷子伸向母亲用来招待客人的那碗鱼了,跟母亲去亲戚家做客也绝不会主动将自己的筷子伸向亲戚用来招待我们的那碗鱼了。因为母亲告诉过我,正月里的鱼是用来听话的。

正月初十过后,母亲总是派我和哥哥去将我们的两个姨妈,姨父和守寡的舅妈接来家里吃新春饭,我记得很清楚,摆放在桌上的那碗鱼依然是之前用来招待姑姑和叔叔的那碗长了耳朵的用来听话的鱼。

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母亲第三次将那碗长了耳朵的雨端上餐桌,并且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鱼放在我碗里,我便认真地问母亲,鱼不用听话了不?母亲笑而不答。

那些年的正月里,我们家的餐桌上摆放着的总是一碗用来听话的鱼,直到正月十五,那碗鱼完成了它们的终极使命被我和哥哥们收入肚囊。

等我再长大了一些后,我们家餐桌上的鱼再也不用来听话了,而我却再也吃不出儿时那碗用来听话的鱼的绝美味道了。

那些曾被摆放在我家餐桌上用来听话的鱼带给了我非同一般的年味,也让我懂得了节俭,克制。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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