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路西法，不是恶魔，是天堂看门人。

这虽是个闲差，但好歹有编制。所以，我也算混在体制内。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宇宙的尽头是体制。”

我的岗位职责就是陪白云殿上的亡灵们走到生命的尽头。同时，维持好殿内秩序，监督他们干干净净地走过奈何桥。

对，干干净净。

“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亡灵们想要变成天使升入天堂，就必须斩断前缘、心无旁骛。渡河的时候不能携带任何身外之物。

今年，领导安排我到青青草原轮岗。你没有看错，就是那个热闹非凡的羊村。

每到一处，我的工作形象也会做相应的调整。这一次，我路西法就是一只手执魔杖、挥舞翅膀的大灰狼。

新的工作环境着实不错。蓝天白云，青山碧水，白天有虫鸟鸣唱，夜晚有萤光舞动。羊村这么好的生活环境，我起先有些担心能否顺利完成今年的KPI。后来发现，我多虑了——每天来白云殿排队升天的羊，并不在少数。

不管是什么羊，都休想带一分一厘的身外之物从我眼皮底下溜走。

眼前这几位，就是典型代表：老烟枪羊百万，死于肺癌，仍妄图带着烟斗过河；码农羊思成，在加班的夜里猝死，还不忘提着那台办公电脑；羊无邪打高尔夫的时候被对手揳了一杆子，依然扛着球杆来排队；羊美丽在买包的途中遭遇了车祸，现在惬意地肩背爱马仕、手提普拉达；羊大力死于因肥胖引起的脏器衰竭，眼下正在和一大袋薯片做着最后的“抗争”；辛劳一生的羊阿嬷，排队的时候依旧不停地织着毛衣……一旦他们过了河，这些身外之物统统会消失。

排在这支队伍最后面的那只小白羊，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很明显，他还是个孩子。很小一只，愣愣地杵在后面。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纸质的小皇冠，就是小孩子过生日会戴的那种。

小白羊跑到白云殿门口的望乡石上面，使劲儿伸着脖子往下看。看了一会儿，他又转过身揉揉眼睛，跑去跟羊阿嬷借了把推子。紧接着，他拿起推子躲到一边，开始推自己身上的毛。他把全身的毛都剃掉了，然后开始搓绳子。对小孩子来说，短时间内把一堆羊毛搓成绳子，实在是太难了。小家伙急得满头大汗，一堆羊毛半天也没见少。兴许是太累，搓着搓着，他居然睡着了……

这傻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我愈发好奇。

趁这孩子累得睡过去的时候，我用魔杖直抵他的小脑袋瓜，试图读出他今天的所见所想。

这个孩子叫羊太郎，跟着妈妈羊美栀子一起生活。她们的家就在白云殿下面。太郎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会收到一份礼物：美栀子用推子把太郎全身的毛剃掉，然后把羊毛纺成线，再织成具有独特图案的毛衣。今年的毛衣还没有织起来，太郎就不幸溺水身亡。没了孩子的美栀子跟丢了魂儿似的，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心灰意冷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太郎心疼妈妈，想回家安慰她。

原来这傻小子是想顺着绳子爬下去。

眼瞅着今天的队伍快排到他了。还有，这羊毛也不够呀！

于是，我拿起推子，贡献了自己背部的毛，并顺手把绳子搓完了。

我重新回到队伍旁，继续监督羊儿们过河，时不时地瞅瞅太郎。

没多久，傻小子醒了。

他看到灰白相间的绳子，愣了一下，挠挠头，然后抱起绳子往白云殿外走去。他把绳子的一端固定在望乡石上，再把另一端抛到殿外，他毫不迟疑地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妈妈！妈妈！我回来了！”

美栀子没有任何反应。

“妈妈！妈妈！我是太郎呀！”

太郎把头埋在美栀子怀里撒娇。

“傻小子！你妈妈看不到你！也感受不到你！”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太阳下山前，你必须赶回去过河。”

“灰狼长官，那你能帮我个忙吗？”

呵！这孩子倒是不客气。

“什么事？说吧！”

“帮我写封信，可以吗？”

“为什么？”

“我看妈妈一直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我不放心她。我想写信告诉她，我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

“行了行了，别啰嗦，赶紧的。”

于是，在那个红顶小木屋里，太郎说着，我写着，完成了这样一封信：

妈妈，我是太郎。

我已经离开你七天了。其实我今天回来看过你，可是你却看不到我。

妈妈，等到傍晚，我就可以过河升入天堂了。听说天堂里的羊都会长出一对美丽的翅膀。

妈妈，放心吧，到那里以后，我能照顾好自己。

所以，也请妈妈照顾好自己。记得一定要按时吃饭，好好睡觉，不要让我担心，可以吗？

太郎会乖乖的，妈妈也要乖乖的。

对了，妈妈。其实，我特别想穿上那件毛衣过河。到那时，我一定会是天堂里最靓的羊仔。

太郎永远爱妈妈！

“写完了，咱们走吧！”

我把信留在桌上，提溜着傻小子重返白云殿。

“好好排队，别再乱跑了！”

“谢谢灰狼长官。”

果然，这傻小子跟完成了一桩心事似的，老老实实排着队。

我飞到殿外，远远地望着那个红顶木屋。美栀子正在读信，果不其然，她哭了。看着她抖动的肩膀，我真想安慰她：请振作！但她擦了擦眼泪，很快收好了信，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未完成的毛衣，开始忙活起来。她的手法十分娴熟，一来一回，将满满的爱意注入密实整齐的针脚，编织着关于太郎成长的点滴回忆。雪白的毛线在竹签之间旋转、扭动、跳跃，渐渐变成立体的图案，继而拼接出完整的衣衫。

美栀子以极其惊人的速度织好了那件毛衣！

她好像感应到太郎的存在。

只见她夺门而出，高举着织好的毛衣，抬头望向屋顶上方的云朵，眼里充满祈盼。

我感觉自己得为这对母子继续做点什么。于是，我再一次挥舞魔杖……

大殿之上，太郎已经来到奈何桥边，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在他准备渡河的那一刹，毛衣突然套在了他的身上。

“耶！”太郎大呼一声，蹦跳着过了河。

我看了看河对岸的太郎，他头顶戴的那个小皇冠，已经消失不见。可是，那件毛衣，却没有消失。

他挥舞翅膀，冲我笑了笑，满意地转身离去。

你可能会问：毛衣为什么没有消失？

因为那就是太郎自己身上的毛；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爱从来就不是身外之物。

所以，羊太郎没有违规，我路西法也没有失职。

至于那根绳子，早已化作一泻星河，在青青草原的夜晚独自闪耀。

尽管我们的手中空无一物

也紧紧相依

去感受守护的气息

所以，请你相信

孤独时别伤心

我将化作星空守护你

紧握手不放开你

......

我有一份心意

想将它赠予你

那是会在孤寂漫长的夜里

依稀在远方不停闪着光明

缀满苍穹的一空繁星

注：小故事改编自歌曲《尽管我们手中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