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京新高速终点箭亭桥上汽车逐渐开始增多,汽车流动的簌簌声就像是河水一样奔涌不止。支撑大桥的桥墩屹立在静静流淌的清河之中,桥墩旁一群羽毛灰褐的鸭子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划出一道涟漪,水岸的榆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的枝干倒映在水平如镜的河中。滨河路沿岸偶有一位穿着速干运动衣的中年男人在跑步,呼出的哈气消融在冰冷的空气中。道路里侧有一排锈迹斑斑的铁栅栏,连接着两侧无限延长的红砖墙,纵横交错的藤蔓攀附在墙壁上,砖墙内是一户户低矮房屋组成的城中村。
村子南街一棵粗壮梧桐树下坐落着一户墙体斑驳的老院子,院子屋顶的瓦砾上铺满了一层残卷的树叶和干木枝。煤气罐、洗衣机、废纸壳、旧桌子等各种杂物将院内的通道塞的满满当当,勉强容一人通过。彼时,天上的明月依然皎洁,寒风飕飕的吹着,五环路上汽车流动的声音隐约传来,院子尽头的一家租户房门忽然打开,清脆的咯吱声在黎明之前响起,惊动了角落里体毛布满污渍的老花猫。
一位穿着厚实破棉袄就像企鹅一样笨拙的老妪慢吞吞的从房屋中走出,双臂微张着,避免倒下可以随时用手臂支撑羸弱的身体。老妪一步一步沿着两侧堆满杂物的通道走出院子,院门口的路灯释放着暖色的光芒,几辆快递车停放在路灯下,眼角残留着豆粒大眼屎的流浪狗在车底酣睡着,四肢冻得跟木材一样的硬邦。随即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入流浪狗的耳际,它睁开了惺忪的眼睛,瞅见那位穿着破棉袄的老妪迈着坚实的步伐朝厕所旁的一排垃圾桶走去。
老妪走到了表层污渍斑斑的垃圾桶旁边,看到溢出桶外的垃圾,她一脸的喜悦。一排三个垃圾桶,尽管每个垃圾桶上面标识着不同的用途,但没有村民们会进行分类投放,一般都是距离垃圾桶几米的位置将手中的垃圾抛出,以至于有的垃圾没有投中落在桶外的地上,但不会有人专门俯身去捡起重投。故而一般两边的垃圾桶总是渣滓满溢,而中间却盛之有余。
老妪来到中间的位置,踮起脚尖,左手抓着垃圾桶的边缘,右手伸到桶内,用她那槐树皮般粗糙的手开始扒拉着桶内的垃圾。她费力的捣鼓了一番后,从里面摸出了一个装洗衣液的胶壶和两个装快递的小纸箱,洗衣液的胶壶上粘附着黏糊糊的液体,几根长发缠绕在壶身,她将其拿出搁在生硬的路上。快递的小纸箱有一半已经潮湿,上面附着着一些果皮和发嫣儿的菜叶,以及一滩黏稠的黄痰,她用褶皱的碎纸拭去了黄痰,将小纸箱搁在洗衣液胶壶旁边。老妪随即又挪到旁边的垃圾桶中继续扒拉着废品,她拎出一个装有手纸的黑袋子搁在了中间桶内,在夹杂着土豆皮和板栗壳的垃圾袋中成功发现了一个食用油瓶子,她兴奋的揩掉了上面的菜渣立在了一旁的地上。继续扒拉一番后,老妪又收获了一个装牛奶的盒子和已经变形的小锅盖。随即她又慢慢的挪到另一个垃圾桶旁,从混杂着食品袋子的生活垃圾中扒出了一些碎纸和一个大的可乐瓶子。老妪将瓶子踩扁后装进了一个网购提供有洞眼的袋子中,随即也将其他废品塞进了里面然后颤颤巍巍的走回院子。
老妪刚一离开,环卫工人开着垃圾车缓缓驶来,将老妪扒拉过的三桶垃圾用升降斗倒进了车中。垃圾车作业时的轰隆声惊醒了附近沉睡中的租户们,来自河南送快递的小哥,来自河北跑滴滴的中年男人及来自四川做装修的民工纷纷从温床上起来。此外还有为新办公楼保洁的大姐们也陆续起床,大姐烧水做饭,还要将米饭装进自己的饭盒中当午餐。而彼时巷子深处的老妪在整理着她那屋檐下堆码的跟人一样高的废纸壳和瓶瓶罐罐。
阳光越过高楼后,五环路上的汽车也发生了明显的拥堵,滨河路上跑步的青年逐渐增多了,村子开始热闹起来,在附近商场上班的导购、服务员和厨师也陆续的起床,主街上的烧饼店迎来了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巷子口开菜店的大叔忙着将小货车上从批发市场拉来的蔬菜搬进屋里,快递员将站点的一个个快递装进自己的三轮车中。不论是快递员或是滴滴司机又或是农民工在出门的时候,总会顺带将家中垃圾带出撂进公厕旁的垃圾桶中,彼时,南街杂院中的老妪就像是管家一样守在垃圾桶旁边,一有人朝垃圾桶内丢垃圾的时候,她都会把那双沧桑的手伸向桶内搜索着是否有可以变卖的废品。除了老妪外,还有另一位清癯的老太太也在一袋袋拎来的垃圾中扒拉着宝贝。
一位头发染成棕黄色的年轻理发师将一个新鞋盒子丢向垃圾桶的时候,老妪和老太两人争先恐后的奔向桶旁,老妪加快着脚步摇摇摆摆的冲刺着,老太也铆足了力气晃晃悠悠的挺进着,在就要靠近垃圾桶的时候,两人互相用胳膊肘顶着对方瘦弱的身体希望自己能够率先抢到纸盒子。在两人同时伸出胳膊去抢桶中的鞋盒子时,垃圾桶被挤倒倾斜,两人瞬间倒在了汪着一滩着馊水的地上,脸上身上糊满了渣滓。快递车从她们的旁边驶过,穿着长款风衣的年轻女孩匆匆走过,遛狗的大叔也慢悠悠的回来了,没有人会因老太和老妪争夺垃圾桶中的废品发生摔倒而停留多看一看,就连好动的金毛也只是无意中瞥见了垃圾桶旁两位倒地的老人后又将目光转至别处,摇摆着尾巴在路边溜达着。
经过一上午的忙碌,老妪顺利捡到了一些纸壳和塑料瓶子,一些瓶子中装着一些不堪入目的难闻液体,她将其倒入井盖麓子中,然后踩扁搁进背上污渍斑驳的塑料袋中。与冬天相比,夏天可以捡到更多的饮料瓶子,有些瓶子中还剩下半瓶橙汁,老妪就会津津有味的咂进口中。尽管夏天收获颇丰,但垃圾桶中不仅散发着浓烈的馊味,还有黑压压的苍蝇在上面飞舞着,有些苍蝇甚至飞到了老妪那银发稀松的脑袋上和枯萎的耳孔中。冬天虽冷,但低温压制住垃圾桶中的那股浓烈馊味,相对会舒坦一些,但老妪还是喜欢在夏天捡废品,因为卖的多。
吃完从垃圾桶中刨出的两个生硬馒头后,老妪下午继续在垃圾桶中翻找着废品,她扒开了一袋装有骨头渣烟蒂的垃圾后,在垃圾桶中深挖的时候不慎手指抓到了锋利的啤酒瓶碎片,她那如秋叶般枯萎的手瞬间被染红。老妪面无表情的用兜里揉成一坨的卫生纸擦拭着鲜血,纸坨瞬间变红,褶皱的纸坨如同一朵枯萎的红玫瑰一样醒目。血液凝固不再流淌后,老妪开始继续搜罗着垃圾桶中的废品。
老妪的脸上长满了雀斑,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让人不忍直视,中间的大门牙已经脱落不知去向,泛黄又布满褶皱的皮肤释放着岁月的痕迹,就像是神雕侠侣中的裘千尺一样外貌恐怖,但没有裘千尺的凌厉狠辣,而是像圣诞老人那样慈祥木讷。老妪干裂的嘴唇已经脱皮,尽管如此总会跟人招呼,就像婴儿一样说着一些完全听不懂的呓语,她问候的人也只是点头回应后不曾多聊一句便匆匆离开,从来没有人主动跟老妪多说一句话。看到谁的手中拿有废品时,她就像是哈巴狗一样垂涎的跟着。
傍晚的时候,老妪慢吞吞的走出院子,继续在垃圾桶中扒拉着废品。当背着一袋废品回到院子的时候,夕阳沉入山脊,酡红的晚霞将她的背影衬托的孤零而又生硬,活像一尊雕像一样屹立在巷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