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东镇又遭了灾。
一队彪形人马霸道地横在镇上的集市中间。为首一人叫王天风,乃是附近一带让人闻风丧胆的土匪头子,此刻正一脸凶神恶煞地盯着路两旁的百姓,看谁敢轻举妄动。
手下几个小弟此刻正沿着路两旁的摊位,挨个搜刮过去。那些摊主,无不是手无寸铁的良民,此刻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不要啊!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忽地听闻惊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独眼大汉扯着一个姑娘的头发,拽到了领头大哥面前:“大哥,弟兄几个刚才在西边的街上堵到这个小娘们儿,一个劲儿地往外跑。逮到她,老七还被她抓花了脸。大哥,您看咱们要怎么办她?”
王天风走上前,抬起那姑娘的下颚。见她虽然皮肤黝,但是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有些楚楚动人。
王天风才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啐”地一口浓痰吐在姑娘脸上,咬牙道:“伤我弟兄,还能怎么办?独眼鹰,按老规矩来!”
一听这话,独眼鹰和他身后的几个小弟登时两眼放光,淫笑着伸出粗糙的大手,便要去扯那姑娘的衣服。百姓们见状,虽心中忿忿,怎奈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唯有把头扭过去,不睹此幕。
独眼鹰生性好色,口水都不自觉地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忽然脸上一凉,随后一热。他不知所以,下意识用手去摸,已是殷红一片,满是鲜血。见了血,这才觉着一阵火辣辣的痛,忍不住“哇哇”叫了起来。
虽然独眼鹰后知后觉,盗匪和其余百姓却是看得真切,方才只见阳光下一点寒芒闪过,那独眼鹰脸上的皮肉竟已被削去了一大片,而那暗器劲力甚足,之后仍飞出去一段距离,牢牢将独眼鹰的脸皮钉在了黄土地上。
脸上骨高肉薄,要近距离伤脸而不动颧骨尚且很难,更况乎抛射暗器?想到此处,众人不禁循迹望去,但见矮房顶上,已不知何时已出现一位少年,背阳而立,面目看不清楚,但身形稳如峙岳,一瞅便是好手中的好手。
他朝着受伤的独眼鹰,沉声道:“听他们叫你独眼鹰?若是你手再敢往前伸一点,我保证你立时变成瞎眼雀。”
说罢,轻轻一跃,整个人飘也似的落在地上。
此刻,众目睽睽下,非要独眼鹰把手缩回去,折他面子,犹比抽他两个耳光还难受。但他见过的人多,明白眼前这个面容清冷的少年,方才的话绝非是口出狂言,而是一字一句,言出必践。
独眼鹰继续上手也不是,缩回去也不是,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一样,十分窘迫地僵在那里,有几分滑稽。
土匪中常常有那种狠起来愣是啥都不怕的角色,这不,方才被抓花脸的老七就没识出少年那手飞镖有多高明,冲他大喊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打我们鹰哥,活腻歪了?”说罢,提起手中豁了口的大刀便向他脑袋砍去。
乍见白影倏动,衣袂翻飞,同时龙鸣声起,寒芒出鞘。老七只觉得手腕一痛,兵刃拿捏不住,往下掉落。还没反应过来,喉头一凉,剑尖已经抵在自己的脖颈处。
至此,方才听见“哐啷”一声,大刀落地,可见这两剑速度之快,犹如鬼魅。此时的老七,才知自己惹了不该惹的大角色。冷汗涔涔,好后悔方才贸然出手,现下真是命悬一线。
这些土匪中,绝大多都像独眼鹰和老七一样,只凭一身蛮力和戾气横行乡里。而真正混过武林,有点眼力劲儿的,恐怕也就只有他们的头头王天风了。
自少年首次出手起,王天风便眉头紧锁,难以舒展。少年武功之高,就算十个自己齐上,怕也难以匹敌,更别说手下的一群乌合之众了。自己武功虽然不算拔尖,混迹江湖多年,却也识得很多上乘的路数。观少年第二次出手后,心中已有了计较。眼见老七身陷险境,忙翻身下马,毕恭毕敬地走到少年面前,抱拳道:“君山双侠,追云留雁。想必阁下便是君山阁天字号高手,大侠向追云。小人王天风,属下不懂事,冲撞少侠,多有得罪,万望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
向追云冷眉一挑:“哦?你怎知我的名姓?”
王天风满脸堆笑:“阁下年纪轻轻,玄门轻功九宫八卦步便已臻化境。如此身手,也只有天下道门武学的正统武当派可以教得出来。”
向追云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王天风见状,接着道:“方才少侠那一式‘潇湘月寒’,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瞧便知是来自荆楚一带大名鼎鼎、惩奸除恶的门派,君山阁。而依小人一点愚见,君山阁中师承武当的高手,只有阁下一人,向追云向大侠了。”
向追云不拿正眼看他,望着手中一泓秋水般的长剑,问道:“你既知我君山阁是惩奸除恶之门,为何还在此地逞凶?”说罢,指尖轻弹剑身,剑作龙吟,清越昂扬,一听就是一把上上之兵。
王天风心虚,一时答不上来,支支吾吾道:“呃,这个......”
向追云垂下剑,悠悠道:“你不过是仗着凤东镇地处荆楚边境,远离洞庭,君山阁鞭长莫及,这才肆无忌惮,是也不是?”
王天风被说中了心思,愈发窘迫,垂下头,更是接不上话来。
忽觉头顶一凉,一摸,竟是一丛头发被削了去。回过神来时,向追云已经收剑入鞘了。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被人割下头发犹似割下头颅。三国时曹操不慎马踏稻田,按律本当枭首,但因他身居高位,众人劝说之下,方才割下一绺头发以代其首。古人珍视发肤,可见一斑。
王天风虽然前面就见识过向追云的厉害,可是真当这一剑贴着他头皮擦过时,他还是忍不住吓得一激灵,两股战战。只听向追云沉声:“这次念在你和属下尚未伤着大伙性命,便放你们一马。若是还有下次,就不是割头发那么简单了。”
王天风内心惊惧,但在众弟兄面前,仍兀强撑着面子,语气中尽量不露胆怯:“多谢少侠厚恩,我等这就回去。”转过身,铁青着脸,大手一挥,“弟兄们,我们撤。”
“且慢。”刚走出去没几步,又听见向追云的声音。
王天风被吓一激灵。强装镇定地转过去,微欠腰身:“少侠还有何吩咐?”
向追云双手抱胸:“我今日只是路过凤东镇,见你们逞凶,这才出手。尔等不要以为我走后,便可回来为非作歹。我是君山阁最不肖的弟子,武功强于我的如过江之鲫。你们走后,我会传信于他们,让他们多派些人手过来。”
王天风深知,除了最不肖的弟子是他的自谦之语,其他的话都是真真切切,毫不含糊。旋即识相地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招呼弟兄们上马,灰溜溜地转身离去。
眼看向追云帮助他们消除了一场无妄之灾,镇民们无不欢喜。纷纷簇拥上来,道谢之声不绝于耳。有的拿出自己卖的烧饼、果子,欲赠予追云。有的甚至掏出钱囊,要直接以财酬谢。
向追云入了君山阁后,道门心法仍然勤练不辍,是以面对热情洋溢的群民,心如止水,幸未迷失。白送的东西他一概没拿,而是循规蹈矩地用盘缠买了些水果和干粮,装进行囊,随后告别人群,骑上马,自行离去。
郁郁葱葱的小路上,向追云的马骑得出奇地慢,丝毫不似一个赶路之人。
他缓缓停下,微微扭头,朝着右后方的林子喊道:“出来罢。”原来是觉察到有人跟踪自己。
大树后面,探出了一个脑袋来,却是方才从独眼鹰手中救下来的姑娘。
向追云问道:“姑娘何故一直跟在我身后?”
那姑娘原想一直就默默跟着他,谁料没走出多远,就被发现了,很是不好意思。她走到向追云面前,低垂双眸,轻声道:“哪个要跟着你嘛?我的家也是这条道上的呀。”
向追云笑道:“如此,那你为何偷偷摸摸跟在后面?”
姑娘把头低了又低:“这个......”
向追云知她方才被自己所救,心头荡漾,有些许羞赧罢了。料她没有歹意,也没有追问下去,转而道:“你既不愿说,那就算了。我要去凤凰溪,你也是去那儿吗?”
姑娘点点头:“是了,我家就在那儿。”
向追云闻言道:“咱俩既然顺路,那让马儿来载你一程。”说着,一翻身,便从马背上轻轻落下。
那姑娘忙摆手:“不成不成。云大哥,我若骑了你的马,那你怎么办?”
向追云道:“无妨,我跟着你们就是了。”
姑娘张大了嘴巴:“跟着我们?你能跟得上吗?”
向追云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快上马罢,天色晚了,别在路上耽搁太久。”
他教了那姑娘一些简单的驭马术,确保她不会跌落,随后一声长吁,那马儿便听话地向前驰去。而它又似是极有灵性,知背上的这位姑娘不通骑术,故行得四平八稳,不疾不徐。
饶是骑速不快,姑娘头次骑马,见道路两侧的景物飞速往后退却,兴奋不已。忽然记起来还有一位同行之人,四顾找寻。稍稍侧目,便瞥见云大哥足不沾地,身形俊朗飘逸,且能与自己胯下这匹马齐头并进,心中对他的钦佩之情便更上一层。
两人一马奔行了约莫有两个时辰的光景,终于来到了凤凰水畔。这段路程多林而少山,再加之两人一直低头赶路,故而眼中一片树荫昏暗。
到了凤凰溪边,树林渐疏,眼前豁然一片。对岸的群峰如石柱般耸立云端。层峦叠嶂,绵延天南。山上群翠相拥,其间可闻鹤唳猿鸣。山脚下,青碧色的凤凰溪如玉带般环绕,流水潺潺,一洗尘嚣。
他们眼见此景,虽未驻足,但也慢了下来,不再赶路。
向追云指了指不远地方的一处人烟。他问姑娘道:“姑娘,前面就到渡口了,我猜你的家应该在那处小村落罢。这样,我把你送回家后,咱们就此别过。”
姑娘眨了眨眼睛:“好啊,只是我的家并不在那个村。”她转过头,指了指前面:“我的家就在归人渡。喏,就是那处茅草屋。”
这一下子倒大大出乎了向追云的意料。一般把家业置在渡口边的,都是一条河上的船夫。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和自己一路结伴的小姑娘,竟就是一会儿要渡自己的船家。
还未回过神来,就到了那间茅屋。却听那姑娘扯开嗓子,朝里面喊了一声:“噶公,有人来咯!”
听到此话,屋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发苍苍的噶公小跑着从门内出来,一把搭住孙女的臂膀:“翠翠呀,你咋个到现在才回来呀。也不看看外边,天都要黑了,要是再晚个一盏茶的工夫,我都要央人去找你啦!”
翠翠笑道:“噶公,不用担心我哟。喏,今个儿是这位云大哥带我回来的。”
噶公一开始念孙心切,心思浑没在身边的向追云身上。这会儿听翠翠提到他,方才缓过神来,望着他的眼神狐疑中带着些许戒备。
翠翠见了,忙解释道:“噶公,您不知今儿发生了什么,我来说与你听。”于是,便将上午到凤东镇遇险,被向追云所救,尔后向追云顺路载自己回来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噶公。
听了此话,老船夫这才打消了心中疑虑,面朝向追云,匆忙拜了下去:“多谢恩公大恩大德,我们爷俩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
向追云脚向前一伸,赶在船夫跪下前垫在了他的膝下,同时伸手一托,扶住老者:“老爷子这说的是哪里话,晚生适逢路过,既有一点微末技艺傍身,又怎能对恶行熟视无睹?”
见老人嘴唇嚅动,向追云忙止住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晚生来此归人渡,不为别的,只为了坐船过溪。”
老人听罢,望了望天边的夕霞,对向追云道:“现下天色已然晚了,要不恩公在咱们这儿歇息一晚上,明早再出发不迟。”
向追云道:“好,就依您说的办。”
靠水吃水,晚上老人特地以一条鲜鱼和一盘辣鱼干招待向追云。老船夫一面吃,一面问向追云:“恩公明日是北上罢?”
向追云微笑道:“您老人家是怎么看出来我要北上的?”
老船夫道:“我瞧恩公的行囊不大,应当不是行远路。而瞧您的打扮,多半不是做生意的,而是江湖中人。从凤凰水再往西也就蜀中唐门一个大门派,小老儿猜您是要去那儿。”
向追云咽下最后一口米饭,仍是点头微笑,不过答的却是:“老爷子好眼力劲儿,不过我不北上,而是要南下峣疆。”
“峣疆!”爷孙俩几乎是同一时间脱口而出。
老船夫声音有些发颤:“恩公,有些话不知小老儿当不当讲......”但谁知翠翠更急,抢先道:“云大哥,你不能去峣疆!”
不等向追云回答,翠翠接着道:“云大哥,你不知道,近些日子,峣疆跑出来好多峣民。他们跑出来的时候匆匆忙忙,但是跑出来不久后,无一例外,通通都暴毙了,而且死状都可吓人啦。有的死的时候眼睛瞪得溜圆,里面还在往外淌血,有的死时肚子鼓得高高的,像一个皮球一样,人们去搬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里面奇臭无比,难闻死了。”翠翠说着,有时作瞪眼吐舌状,有时捏着鼻子,极力模仿。
船夫道:“翠翠说的极是。恩公救过孙女,小老儿和孙女自不想看着您身陷险境啊!”
向追云淡然摆手:“无妨。你们说的这些事儿,我早就听说啦。这会儿入峣,就是要查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老船夫站起身来,说道:“非是小老儿不带你去,只是......”
向追云轻轻走到老人身侧,按住他的肩头:“老爷子请坐,我们学武之人,知晓世上有疑难杂事,总忍不住手痒要去解决的。我苦修武艺二十载,应当无事的。”一边说,一边从袖口掏出一袋钱囊,在桌子底下悄悄递给老者,不让他的孙女看见。
那边孙女还在嚷着“云大哥不要去嘛,那些峣人都鬼不隆冬的,极的难缠,”这边老船夫已经收过钱囊,叹了一口气:“翠翠,不要闹了。这位恩公武艺高超,去了一定没有关系的。”继而面朝向追云,“恩公,明早卯正三刻,我们从归人渡出发,载你到凤凰溪那头去。”
晚上休息,翠翠和噶公再三谦让,也没能让向追云睡上床铺。只见他端坐在地,双目微合,似睡非睡,双手静握子午诀,垂于脐间。
武当内功,讲究心灵澄净。寻常人晚上睡觉时,烦恼未消,容易多梦。而玄门中人,运用晚上睡觉的时间,清除杂念,运转周天。如此,未眠胜似一觉。
茅屋不大,噶公、翠翠和向追云同在一屋。向追云心如止水,不出一点声响;噶公终日劳作,睡得香甜;只有翠翠想到明日云大哥便要只身入峣,不胜担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稍稍合眼眯着一会儿,又梦到云大哥在峣疆里,受万蛊啮心之苦,不由地喊道:“云大哥!”
猛地坐起,窗外晨曦初露。可略一扫顾,屋子里却哪还有向追云的身影?
翠翠光着脚丫子,一下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几乎是跳到了地上。定睛一看,却见窗外的向追云,迎着清晨第一缕朝阳,一袭白衣银剑时收时放。缓时如湘水缠黛,劲时如苍龙绕梁,一招一式,就连翠翠这样不通武艺的乡间姑娘,也不由得看痴了。
一套武当剑法,一套君山剑法,练罢,也差不多到了该起锚的时辰了。
翠翠有时待在船上,帮噶公一起撑船渡客,有时则待在茅屋之中,或者去邻村找同伴玩耍。今日,她说什么也要跟着船一起,将客人送到对岸。上了船,翠翠却一反常态,懒怠帮着撑船,只是伏在船沿,歪头听着哗哗流水。噶公知她有心事,也就随她去了。
老船夫一面撑船,一面对向追云介绍道:“这峣疆的入口啊,极其隐蔽,外地人很少知晓。也是,外地人没事哪会上那儿去啊!
“凤凰溪东岸是咱归人渡,西岸到处是乱石滩,极少有泊处。唯有一处平坦的浅滩,可供船停。而有一条小小的涧水从西岸那深山老林中流出,我们都叫它凤凰涧。沿着这条凤凰涧边上的山路一直往西走,便能到恩公想去的峣疆了。
“小老儿可从没去过这个地方。在这儿撑了一辈子的船了,多多少少听里面的人说过一些。喏,咱们到了。”
说着,船和浅石滩轻轻一碰,停在了岸边。
向追云望着前面的路,确是如船夫所言,迎面一条曲涧潺潺,直通密林深处,郁郁沉沉,看不真切。两边千仞绝壑,压顶而来。岚雾环柱绕峰,为原本就变幻莫测的峣疆蒙上一层愈加神秘的面纱。
向追云深深吐纳一口,忽听身后一声:“云大哥!”转过身来,只见翠翠抱着一个油纸袋,小跑过来:“大哥,这里面是我最爱吃的圈眼粑粑。要出远门的时候,噶公总会炸给我吃。现下大哥要去峣疆,就......”说到此处,把一袋圈眼粑粑塞给了向追云,巧睫低垂:“云大哥,保重!”
向追云目送爷孙俩远去的身影,不会知晓从此凤东镇上便多出了一段“归人渡口初相遇,一见追云误终身”的传闻。他只知晓,此番前来任务艰巨。峣疆和荆楚虽然毗邻,多年来却是秋毫无犯,直至这次大量峣民出逃暴毙,君山阁头脑们觉着事出蹊跷,不得不管一管。
而峣疆地处十万大山,瘴疠之乡深处,肯定不能大张旗鼓派大量弟子贸然前往,这样既不安全,又是师出无名。而先派好手去探查,如此最为谨慎。一众君山高手之中,武功高超者不少,却唯向追云轻功最佳,且性格稳妥,堪当此任,于是便义不容辞地踏上峣疆之行。
向追云行罢六甲秘祝,斜挎行囊,沿着凤凰涧,向密林深处行去。也不见他如何疾奔,只是款款而行,转瞬之间,已经在十丈开外,当真有仙侠之姿。假以时日,必成不世出的高手。
山林深处,周围泥土糜烂、奇花异草,甚至一些彩色菌类的气息混在一起,钻入向追云鼻腔之中,让其微微晕眩。饶是他内力浑厚,也不由得心跳加速,手心微润:看来峣疆之中的古怪远胜自己想象,武功高超并不一定能保此行无虞,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取出并服下一枚深褐色的避瘴丹,紧接着手轻轻按在剑柄上,放慢脚步,小心前进。
随着山路往上,溪涧水流越来越小。有时需要在几块险石怪岩上横纵跃落,方能紧随凤凰涧而不迷失。而头顶古木愈来愈密,难见天日,行在其中,不免有些压抑。唯有林间群鸟清脆的啼鸣,让向追云紧绷的神经稍稍有些放松。鸟声有的欢欣鼓舞,似是寻得佳偶成双,有的则如泣如诉,颇似独人才有的情感。
不对,向追云敏锐地觉察到异常之处:这些鸟鸣声有点太多愁善感了。几下吐纳,内里又澄净些许,方才听出鸟啼声中竟夹杂着悠悠的丝竹之音。
君山阁诣在培养全才,是以传授追云武功的同时,也让他粗通音律。向追云仔细辨听,此声较笛更深沉,较箫却更为清越,应是峣疆特有的乐器。
他循着声音,慢慢向声音来处靠近,行动之静,如云过无声。将要到那人身边时,轻轻一跃,躲到一旁的灌木之后。
仔细打量吹奏之人,林间斑驳的日光下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白皙的脸庞,原来是个姑娘。见她一身峣族制式的青衣短裙,腰间拴着一只紫色葫芦。头顶巾帕,项戴银环,其下坠饰琳琅作响。十指如葱管洁白细长,横举那似笛之物,贴近唇边,缓缓吹奏。
向追云饶是修为极高,也有一瞬被这天人合一的美好景象所迷住,怦然心动。不过他的玄门功法可不是白练的,感受到自己的念头后,旋即默念起《净心神咒》:“太上台心,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总算静下心来,他松了一口气,心道:追云啊追云,到了峣疆可千万要小心,你过来是查案的,可不是过来娶妻成家的。听说峣疆姑娘有一种情蛊特别厉害,你可别着了道,案子没查成,人留在这儿了。
乐声渐歇。他回过神来,看向那姑娘,但见她解下腰间的葫芦,拔开塞子,巧手如蝴蝶般上下翻飞。向追云目力极好,看清那姑娘是在捕小虫子,应当是捉去炼蛊。
每每想到“蛊”字,向追云心中都不由地一沉。寻常武功,越高越容易得胜。但蛊术诡秘莫测,相生相克,其中的复杂,很多峣民自己都不一定搞得清楚,更何况外人。
正想着,冷不丁那姑娘转向自己的方向,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这里,直盯得向追云心里发毛。
只听得姑娘开口道:“是哪一郭嘛,为啥子要躲树丛里嘞?”
向追云眼见藏不住,只得走出来,小心翼翼地打了个招呼:“姑娘你好。”
那姑娘歪着脑袋,上下打量起向追云。突然嗔道:“哪儿来的汉人小郭郭嘛,好稀罕的哟。”
姑娘虽然看似并无恶意,但仍未能打消追云的疑虑。他问道:“以前我藏起来的时候从来没人可以发现得了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
“这郭嘛,很简单。”姑娘说着,竖起一根手指,“我在那儿抓虫虫,别的地方都有,就你那儿没有。你嗦嘛,是不是一眼就看粗来了嘛?”
向追云这才惊悟,自己长年练功,周身肌肤平时无意间都能释放出微小的气流,蚊虫不得落。想不到这次,反而成为人家发现自己的线索。
不过他没有纠结于这点,既然遇到一位峣民,那索性就以她为起点,顺藤摸瓜,看看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向追云一抱拳,问道:“敢问姑娘芳名,为何在会一个人在此间?”
哪料这姑娘双手一叉腰,嗔道:“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嘛。你一个汉人,不在你们汉地呆着,不远万里跑到这儿来搞么的?”
向追云这次行事隐蔽,自然不可能对一个刚见面的峣民和盘托出。好在他提前就准备好了说辞。为了行事方便,他谨慎地用了假名:“在下楚随云,有好友不慎中了峣疆蛊毒。大夫说此蛊以中原的药很难医治,必须要亲入峣疆寻解蛊之法。”
姑娘“哦哦”两声道:“原来是介个样子啊,你的朋友中的是啥子蛊嘛?天下千千万万的蛊,大半我都会解。”
向追云故作惊讶:“有这般厉害?”
姑娘哼了一声:“那当然啦,就算我不会,我可以去请教爹爹嘛。”
“你爹爹?”
姑娘答道:“我爹爹可是一十八寨的总寨主,峣王黎苍啊。”
向追云有些讶异:“这么说来,姑娘便是峣疆圣女?那你是九月还是九燕?”
姑娘道:“我是黎九燕,黎九月是我姊姊。”
向追云一面道:“失敬失敬。”心中一面思忖,既是峣疆圣女,一定对峣疆熟悉,跟她多攀谈些,总有助于探案,于是问道:“峣疆二圣女,不在总寨子呆着,却来这山里做什么?”
“我是来找天蛊婆婆的。”
“就是那号称能先知五百年,通天晓地、博古通今的峣疆第一智者,天蛊婆婆?”
黎九燕道:“是啊。我爹爹病得厉害,姊姊跟我说要找到天蛊婆婆才能治得好他,便叫我出来找老婆婆。结果好多天过去了,在十万大山里兜兜转转,还是没有找到。
“不过,你猜我找到了什么?”说着,又打开紫色葫芦,嘴唇轻嚅,似是在念咒驱虫。忽然脑袋像是被人敲了一下,回过神来,又速速地盖上葫芦,“不对,我给你看这些干嘛?这蛊虫本来就是峣疆人的秘密,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
向追云苦笑一声:“我本来也没要看你的呀。”
黎九燕显是有些尴尬。她清清嗓子,说道:“总之,我找到了好东西。不用天蛊婆婆也能去治爹爹啦!治好了我爹爹,再求他帮你的朋友解蛊。”
向追云点点头,作了一揖:“那就有劳姑娘了。”
十万大山崇峰峻岭,占地极广。从两人所在之处走到主寨佘邦,需要十数日的光景。这还是两人脚力均不错的情况下。若是少走山路,则需要更长时间。
向追云这几日在她身侧,刻意不漏武功,但他对黎九燕的一举一动十分上心,生怕漏过了什么重要线索。
这些日子中,向追云吃的一直是自己从凤东带的烧饼和翠翠相送的圈眼粑粑,有时也会分给黎九燕一点。但是,黎九燕递过来的食物,他都婉言谢绝了,毕竟峣疆千虫万蛊,谨慎为先。有时黎九燕直接翻个白眼:“不吃就不吃,有么得神气嘛?”
每日,黎九燕都会抽出些时间来吹曲捕虫。
“这是巴乌,咱们峣疆特有的乐器。吹曲、念咒还有下蛊,这些都是捉虫、制蛊还有下蛊的一些法子,要结合着用,密不外传。”
晨昏交替,日落西山,茫茫暮色笼罩上了十万大山。两人在林间一处还算空旷的平地上生起篝火。
黎九燕掰着指头道:“算日子,咱们也该到一十八寨啦。这些日子忙着赶路,可没好好吃东西,好想念勾留寨的老鸡汤粉啊。”
向追云腹诽道:说起来你不应该担心你爹爹的病情么?怎么心心念念的还是吃的?
正忍不住吐槽两句,忽然听到远处有异动,长袖一拂,一股劲风带灭了篝火。另一只手轻轻揽住黎九燕的腰,纵身一跃,跳到头顶的树冠中,把她安放在一根较粗的枝丫上。
这一下突如其来,黎九燕刚想斥责向追云轻薄,他便一根手指贴住她的嘴唇,令她噤声:“嘘,有人。”
果不其然,几息之后,四个黑衣人骤然出现在树根下的空地上。
其中一人用手探了探刚熄灭的篝火,手旋即收回:“灰还是热的,人应当没走远。”
另一人也伸手一探,说道:“何止是热的,简直是烫的。据我判断,应该连走都没有走掉,就搁这附近猫着。”他扭头朝向一个同行者:“老四,你来把耗子逼出来。”
隔着黑衣,都能看出老四又瘦又小。他“恩”了一声,双手忽然隐没。
向追云见了,忽然身躯一震,呼啦一下扯下外袍,将其挥舞张满,“呔”地一声断喝,拽着衣袍一角,向下飞去。
几在同时,老四周身寒芒暴射,万千银器几是毫无死角,如雨点般打了出去。如果向追云未能及时出手,两人在树上定是被射成刺猬了。
衣袍张满,将打向他和黎九燕的暗器裹在其中,随后猛地一挥,又反向发射之人激射而去。那小老四虽然身形灵敏,但是毕竟暗器太多,仍是不小心被其中一枚银镖擦破了大腿。
“鏮啷”一声,利刃出鞘,向追云持剑而立。
为首黑衣人厉声喝道:“想不到要抓的人没抓到,又杀出来个程咬金。老二、老三,废了他。”
倏忽间,锁链声动,左右斜刺里同时两只铁爪飞来,要擒向追云的剑。
这些个奇门兵刃,生得恁地古怪,专克寻常刀剑。怎料向追云应变神速,一剑直直扔向老二,同时足底运起八卦步。等剑飞到老二面前时,身形亦至,刚好接住飞剑,一招“天门中断”直劈其面门。
君山阁本就是有头有脸的门派,而向追云又是其中的天字高手,这一套飞剑、接剑衔天门中断,势如破竹。老二只不过寻常身手,顶多算是个泛泛之辈,根本反应不过来。
眼见就要命丧剑下,老大大步赶来,抓住老二后心往后一扯。虽然老二头上仍被剑锋开了个小口,但仍好过头颅被劈开。
头领暗暗蓄力,在老二后退同时,单掌拍向向追云的胸口。向追云没有选择硬接,而是使出小擒拿手,一把扣住对方手腕,令其动弹不得。见势不妙,他突然一张嘴,一根几乎细不可见的银针骤然射出。饶是向追云身经百战,仍是吃了一惊,忙撒手后撤。
老大“哼”了一声:“看来碰上硬茬了。老二、老三,我们先撤。”几人武功不是很好,轻功倒还凑合,几个兔起鹘落,再加上夜色掩映,很快便消失在了峣疆的夜色之中。而老四却躺在那儿,痛苦地呻吟着,应该是腿上的伤势所致。
向追云来到他身边,忽听头顶传来黎九燕的声音:“云郭郭,他们都跑掉没嘚?”向追云这才想起黎九燕还在上面。他细细辨别了一下周遭的声音,对她道:“没人了,快下来吧。”
黎九燕轻轻一跃,也来到了老四的身旁,一面查看着他的伤势,一面处理伤口:“才伤了不一会儿就烂成这个样子噻,看来暗器上喂了很厉害的毒哟。”
向追云沉吟道:“这毒,还有这些人使的稀奇古怪的暗器。莫非......莫非他们是蜀中唐门的人?”
黎九燕听到唐门,神色一怔,嘴里念叨着:“唐门......唐门......”
老四见自己身份已经暴露,突然大叫道:“壮我唐门,威严永存!壮我唐门,威严永存!”声罢,牙齿像是嚼碎了什么东西,随后两眼翻白,浑身抽搐,不一会儿便没了气息。
月影斑驳。夜风过林,愈发凄迷寒凉。
黎九燕有些颤声道:“唐门难道也入峣疆了么?”
向追云一愣,听黎九燕接着道:“云郭郭,阿姊她一直说要带着我们向北进入蜀地,进那天府之国,把唐门赶出去,从此不用再受瘴疠之苦。”
向追云道:“难不成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唐门已经打了进来?”他旋即摇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这里到蜀地,也要半个月的光景。你才出来多少天,就算唐门真的赶了过来,又怎么可能已经到了追杀圣姑的地步?”
黎九燕拉住向追云的手:“云郭郭,我慌得厉害,咱们快些回去好不好。”
向追云点点头。他也恨不能现在就到佘邦寨,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下,他只觉着连蜀中第一大门派唐门也掺和进峣疆的事来,这背后一定正在酝酿着极为可怕的阴谋。
终于到了一十八寨的最边沿,勾留寨。到达时,初升的旭日还未驱散山间的晨雾,整个寨子静悄悄的,像是在睡懒觉一般。
“终于见到寨子啦!”黎九燕轻声道,“云郭郭,你猜我现下最想搞么的?”
向追云不假思索道:“我猜你现在想吃碗粉,你心心念念的老鸡汤粉。”
黎九燕浅浅一笑:“对咯!”说完,拖着有些疲惫的步伐,朝一处插着“粉”字旗的小店铺走去。
向追云跟在后面,虽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觉得这勾留寨静得出奇,毕竟早已过了公鸡打鸣的时刻。他手按剑柄,不敢有丝毫大意。
忽听“哎哟”一声,黎九燕不知怎的,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所幸向追云出手极快,这才将她扶住,没有摔倒。
粉店厅堂内静悄悄的,桌椅摆放齐整,像是很久都没有开张的样子。
向追云悄悄戴上一双洁白的冰丝手套,食指不经意间抚过桌面。仔细查看指尖,却是一尘不染。难不成这店家虽不开业,却每日勤扫店铺?
黎九燕一手按住巴乌,一手按住紫葫芦,踮起脚,轻轻地往店家的后院走去。向追云跟在她身后两步左右,不远不近。
走到天井处,她倏地停下,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向追云略略向前几步,虽已大概猜到,却仍被惊到:只见青石砖地板上,齐齐整整地躺着一家人,脸色惨白如纸,显是没了气息。
见到此状,黎九燕不吭一声,忽然转过身朝向追云走来。
向追云见她神色不善,“铿”地一声,剑将出鞘,就看到她与自己擦身而过,对自己的动作熟视无睹,反快步向堂前走去。向追云微微有些窘迫,忙收剑入鞘,跟了过去。
两人来到门口,黎九燕解下腰间的巴乌,指着地上道:“你看,这里一丝灰尘也冇。”
向追云皱皱眉头:“是,但这一家粉店不止这处如此干净,燕姑娘为何独独指出这里?”
黎九燕攥了攥巴乌,问道:“你晓不晓得我为啥子进门的时候要踢门槛一脚?”
向追云皱了皱眉头:“这么说,你是故意绊跤,而不是不小心的?”
黎九燕点点头:“咱们峣疆有句话,叫‘槛槛没灰,屋里有鬼。’知道一家人家里有没有养蛊的最好办法是进门前踢一脚,踢下来一层灰。蛊虫又特别喜欢干净,如果回头看见灰被扫掉了,那这家十有八九就是养蛊了,要小心又小心。”
见向追云点头,黎九燕又道:“一般这些家里养蛊的,都不会让外边人晓得。一旦被巫力更强的蛊师发现你们家在养蛊,她就有法子害你,要你全家的命,夺你蛊去为她所用。
“要想避开自家蛊虫的反噬,只有逃掉,逃得越远越好。”
听了黎九燕的描述,向追云倒吸一口凉气。峣民大量出逃,估计就与此息息相关。
再没心情吃粉了。出了店铺,街上静悄悄的,丝毫不像一个寨子该有的样子。两人一合计,估摸着很多人都已遇害。于是接连探查了十数户人家,果然,有不少都是一家人齐齐整整地横尸一处,惨不忍睹。
有些人家不养蛊,得知四周乡邻接连暴死,躲在屋中不敢出去,唯有以存粮度日好不容易,见到俩活人,差些要哭出来。
黎九燕常年在总寨佘邦,身居二圣女之位,也和父王一样,视一十八寨峣人如自己子民。如今见他们接连魂归天外,不禁悲切。
从最后一间屋中出来,已然正午,阳光直射下来,分明有些刺眼。再加之伤心不堪,黎九燕身形晃动两下,竟要摔倒。
向追云知她是心力交瘁,身子虚弱,便手掌抵住背心,给她度了一口真气。他沉声道:“燕姑娘,看到族人横死,我知你心伤。只是为今还不是倒下的时候,如此大案,咱们一起查个水落石出,如何?”
黎九燕呼吸稍缓,又听他宽慰,点头道:“好。”
向追云接着道:“燕姑娘,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每户死者有一个奇怪之处?”
“是什么?”黎九燕微一思忖,忽地瞪大双眼,几是与向追云异口同声:“没有男丁!”
向追云道:“是了,村寨中向来需要男子耕田插秧,灭门时又怎么会出现全是女尸,而无男尸的情况呢?”
黎九燕道:“这么一群男子活能见人,死能见尸,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全没了噻?”
此时太阳已逐渐高升,而乡间上路仍然空空荡荡,不禁让两人脊背发凉。
“看来我们只能先找本寨寨主,看看他晓不晓得咋个回事。”黎九燕呆立半晌,才讲出此话。
一十八寨,除了总寨的峣王黎苍,每个分寨也有各自的寨主。黎九燕平时走动颇多,也都识得,这勾留寨寨主,名唤龙安。
到得寨衙,里面的小吏一见是圣女,忙迎了出来:“小的不知圣姑大驾,有失远迎,真是失礼。”
一路上,黎九燕都在担心寨衙会被这次蛊乱所牵连,忐忑不安。现下见到活人,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急切问道:“没的关系。寨子死了那么多人,你们应该不会不晓得吧。龙安上哪儿去咯,我现在要找他!”
小吏一拱手:“哎呀,这不巧了嘛。寨主也天天说要找峣王,找圣姑汇报这里的惨状。只是寨主眼下不在衙里,圣姑怕是得移步别处了。”
“在哪儿?”
“龙家坪。”
离龙家坪还有不到一里处,就隐隐能听见那里传来的声音。虽听不真切,但其嘈杂已经让两人心中隐隐不安。
虽然黎九燕心中早有准备,可是拐过一处山弯,看见龙家坪的惨状时,还是遭受不住,一下跌坐在地。
只见那龙家坪上,寨中男丁一片厮打。这家的哥哥举起石头往别家弟弟头上砸去,那边的儿子又用镰刀猛割邻家父亲的大腿。
这样一片乱打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四处都是伤亡者,整个龙家坪被鲜血染红,狰狞可怖。
黎九燕嘴唇颤抖,结结巴巴:“这......这到底......到底怎么了,乡亲们......乡亲们咋个会这样?”
向追云见到此幕,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若是十几人的斗争,他完全有把握出手止戈。但是这里乌泱乌泱约莫百来号人,估计半个寨子的人都在。他虽能在争斗场中凌波微步一番而无伤,而要教他们止戈休战,却是万万不能的。
忽地一颗乱石飞来,速度奇快,直直朝黎九燕飞去。然而黎九燕仍在错愕之中,等反应过来,已然躲闪不及。
“当心,”向追云叫道,一面伸手一抄,欲以柔劲化去那飞石的力道。
谁知那飞石的劲道比看上去的还要大上许多,向追云一个踉跄,险些跌跤。
他意识到此处绝非久留之地,拉上黎九燕,奔至山弯后面,方敢有所歇息。
黎九燕望着向追云有些红肿的手掌,歉然道:“云郭郭......”
向追云摆摆手:“我是无碍。只是这石头的力道实在是大得异常,而且我看他们打架,也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实在是离奇。”
黎九燕像想起了什么,瞪大双眼:“难道他们是中了力蛊?”
“啊呀呀,圣姑啊圣姑,您老人家可总算是来了哇!”不知何时,从路旁走来一个身如铁塔的壮汉,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
黎九燕见到他,腾地一下蹦了起来,大声问道:“龙安,咋个了嘛?寨子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龙安一个九尺壮汉,声音竟是焦急中带有一丝哭腔:“圣姑呀,俺也不晓得哇。就这几日,这些养蛊家的女的一个个暴毙,显是被人知晓了他们家养蛊的事儿,然后给害了。”
“那这些男丁哩?”
“这些男丁稀罕地没有死。一开始还好,都在问怎么办,后来估计是伤心过度,一个个变得痴痴傻傻,非说别人害了自己家人,然后就到龙家坪打杀起来,拦都拦不住。”
黎九燕沉吟道:“拦不住不是你们的错。我瞧这些人像是中了力蛊,力气只涨不减。普通人硬要去拉,肯定要完蛋。”
“但是,”黎九燕话锋一转,“怎么不第一时间禀报总寨噻?”
龙安一拍大腿:“哎哟,俺滴圣姑哟,俺也想呀!只是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和俺们寨一样的状况。一十八寨已经乱得一塌糊涂啦!”
黎九燕听着他的话,一颗心沉了又沉。爹爹病重,姊姊刚坐镇总寨,峣疆就突逢此难,叫人如何心安?
她一咬牙,转向向追云:“云郭郭,你回去罢,前路太凶险了。若是你一起去,恐怕不只你朋友的蛊解不了,你也......”
向追云摆摆手:“无妨。燕姑娘这几日也瞧见了,楚某人还是有点微末本事的,一起前去,兴许能帮到些什么。”
黎九燕道:“你当真要和我同去?”
向追云正色道:“燕姑娘听闻在下朋友有难,当即答应相助。既然承了姑娘这份侠情,那峣疆有变,楚某人略尽绵薄之力,还是做得到的。”
虽说向追云执意向前原是为了探案,但感念黎九燕的侠胆义气也是真的,故而这番话发自肺腑,并非违心之语。
黎九燕心头一热:“那好,既是如此,云郭郭你武功高,我对峣疆熟,咱们一路结伴,也好有个照应噻。”
从勾留到中间的佘邦,拢共需要走七八十里,中间需要出穿过大大小小的六座寨子。一路上,峣民发疯打杀的场景随处可见,有时狼藉充道,不得不绕而行之。
每往佘邦寨进一步,黎九燕的心就又往下沉一沉:难不成爹爹姊姊他们也已遭遇不测了。
世事有时便是如此,你越怕什么,便越是会来什么。
黎九燕和向追云赶到佘邦,还未近大寨,便隐隐听见一阵喧嚣嘈杂。还未缓过神来,一群神色惊惶的人忙朝这边逃窜过来,背后似有什么东西一直紧紧追着他们不放。
黎九燕定睛一看,不由地大惊,忙叫道:“姊姊!”黎九月本是摄政峣中,此刻竟然带着随从,披头散发,颠沛逃离,可见峣疆竟已到了危急存亡之秋。
“啊”、“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循声望去,又是两名随从中镖倒下。
“是唐门!”向追云武学广博,一下便认出了抛暗器的手法。
黎九燕攥了攥拳头:“可恶,又是他们,我在回来的路上险些遭了他们的暗算,还好是这位云郭郭救了我。”
对面一苍髯老者指着向追云道:“少主,就是此人杀害了老四!”
被称为少主的青年鹰钩鼻子,颧骨高耸,小小年纪便似有极深的城府。他“嗯”了一声:“此人交给我,剩下的你们处理。”说着,手执两柄短刃,身形闪动,欺近向追云。
向追云眼见他步法诡谲,绝非易与之辈。刀上绿光隐隐,怕是淬上了剧毒。
心念闪动,“锃”地一声,向追云长剑在手,摆开太极剑法里的守中式,沉稳应战。
唐家少主的刀法诡异离奇,向追云的剑法灵动飘逸,一时间青光白影已“叮叮当当”相碰数十声
一回合交罢,两人不约而同地退后两步,均感棋逢对手,于是不在冒进,而是刀剑相峙,目光如鹰隼般注视着对手,伺机而发。
黎九燕大喜,扯了扯黎九月的衣角:“不用担心啦!这位云郭郭的武功好得很,足够帮咱们对付这人了。其他这三个人我见过,功夫不咋地,咱们姊妹俩一起上,还不是很容易就把他们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