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当时若不登高望 谁信东流海洋深
上回说到长安府吴么么在纳粮时，因不满书吏巧立名目的“潜规则”而被围殴，钟铮目睹这一幕，怒不可遏，大喝一声“住手！”便拨开人群走上前去。
只见吴么么堂堂七尺有余、八块腹肌的壮汉，竟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兀自呻吟。有几个官差还不收手，继续拳打脚踢，围观群众指指点点敢怒不敢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人在此为非作歹，鱼肉百姓？”钟铮怒问，额前青筋根根可见。
官差们抬眼一看，见是位粗布衣衫的路人，心中便存了轻蔑。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差冷哼一声，道：“没长眼睛吗？爷爷们在这维持秩序，你个二货来捣什么乱？滚一边去！”
钟铮上前一步，怒道：“快快住手，休得胡来！”
横肉官差倒也痛快，二话不说，痰钵大的拳头便挥将过来，准备把钟铮打成第二个吴么么。钟铮冷哼一声，迅疾闪过，一把抓住横肉官差的手臂，反向一拧，官差便痛得杀猪般叫唤，再无还手之力了。
其他官差们见同伴吃亏，正要围上来，只听得“叮当”一声，一块圆形铁牌从钟铮的身上掉下，咕噜噜正好滚到一位官差的脚下。
“长安府监察御史”！——铁牌上七个抓铁有痕的大字让那位官差目瞪口呆，饶是再粗鄙的粗人也知道这七个字的分量。只见得官差扑通一声跪将下来，连声到：“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官差们都是八面玲珑的主儿，见状纷纷下跪，更有甚者，开始扇自己的耳光，啪啪啪的很是响亮。
“先把这位被你们打伤的兄弟扶起来！”钟铮一声断喝，官差们忙不迭地抢着去扶吴么么。
钟铮四顾，只见那位颐指气使的白胖书吏鬼鬼祟祟地贴着官仓的边沿想开溜。身旁跟随的衙役会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书吏按住，押解到钟铮面前。
“本官乃长安府监察御史钟铮。平生莫做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朝廷早已废除陋规，大青律例明文规定征粮、漕运、屯田等事务不得明加暗扣，汝等为何顶风而上，为非作歹，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群殴无辜百姓？汝知罪否？”
“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小的财迷心窍，小的罪该万死！”书吏头如捣蒜，身如筛糠，衣襟全湿。
“汝等食朝廷俸禄，当忠君爱民、恪尽职守，行仁义之事，何故明目张胆地鱼肉百姓，中饱私囊？岂不闻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求财恨不多，财多害人子？今日若不将纪律和规矩挺在前面，汝等就更加无法无天，同辈就会更加群起而效仿之，如此下去，腐蠹频仍，民不聊生，官逼民反，国将不国，汝等焉有其家？”
长安府群众听闻监察御史在金宝街监察官吏、肃整朝仪，纷纷赶来围观，钟铮的四边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钟铮的一番话博得长安府群众的满堂彩！脸上还挂着彩的吴么么由人搀扶着，忍不住地为钟铮击节而赞！王大蒜和五位公子也忍不住连声叫好！
“今天，我就用这纪律的尺度来量一量你们，你们是否遵守律例，是否廉洁奉公，是否恪尽职守，是否爱民如子？哪一条你们做到了？只要有一条做不到，本官就可以把你们押解到都察院审问之、处理之！正所谓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跪在地上的书吏和官差们吓得再无言语，只有哆嗦的份儿，和之前的凶神恶煞、趾高气昂判若云泥。
钟铮又朗声道：“今日纳粮的群众在此，若不即刻收粮，又耽误他们一天的农事。本官命尔等速速起身，履职尽责，开仓收粮。纳粮毕，再押送尔等径赴都察院！”
书吏和官差们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地把粮食过秤、登记、入仓，丝毫不敢有错，雀鼠之耗似不复存在，更无人敢造次淋尖踢斛。长安府的农人们满意归去，吴么么带着退还给他的粮食，由衙役们搀扶着，去往医家包扎伤口。
王大蒜走到钟铮面前，抱拳道：“钟大人为民请命，激浊扬清，令人高山仰止，百姓幸甚，长安府幸甚！”
钟铮也抱拳道：“王掌柜过誉！此乃卑职分内之事，纪律不挺，规矩不立，则纲纪废弛，贪腐横行。唯有铁面执纪，方能玉宇澄清。当时若不登高望，谁信东流海洋深哪！”
王大蒜对着五个儿子说：“今日所见，今生难忘。钟大人一番话语，汝等须谨记之、践行之。正所谓门户之衰，总由于子孙之骄惰。风俗之坏，多起于富贵之淫奢。无论为官，抑或从商，皆须正道直行，义无反顾，方能上不愧对朝廷，下不愧对人生。”
钟铮道：“好一个正道直行，义无反顾！今日，我须押解粮仓官吏赴都察院，他日若有机会，定与仁兄纵论古今！大丈夫处事，论是非不论祸福。士君子立言，贵平正尤贵精详。”顿了顿，又道：“织造府张斗昨日已来找我，上交了所贪墨之银钱，总计白银二十锭、珍珠十余颗，并供出其上司织造府三处处长等人贪墨之事，众人皆已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接受调查。”
“在下委实惭愧！社风之败坏，我等竟推波助澜，为虎作伥，理应受罚！”王大蒜面临愧色。
钟铮莞尔一笑，从袖中抽出一本书：“近日卑职于琉璃厂淘得一本奇书，曰《纪律的尺度》，著者南小汪，名甚可爱，闻所未闻，然则书中诸篇文章描绘众生百态，着墨于正风反腐、激浊扬清，很是有趣，你我皆爱书之人，这本书，汝可抽空一阅。你我就此别过！”
王大蒜接过书，“纪律的尺度”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书在手，然钟铮已转身离去，随从们押解着官仓的书吏紧随其后，渐行渐远。
王大蒜望着钟铮的背影，怅然若失，这短短几天内，和钟铮两次偶遇的种种细节瞬间涌上心头，高山流水今日就此别过，不知何年何月复能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