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庭柱的丧事里,人们印象深刻的就是齐娟和齐爱莲这两个女人,她们每天要在门口的香桌前跪四五个小时。
那撕心例肺的哭声恐怕专业的哭丧人听后都会丧失继续做这份工作的信心(自愧不如),她们两人轮流哭,一人累了另一人顶上。
齐飞心想,即便他的父亲还活着听到这一幕也将重新死去。
兄弟两个完全听不懂这两个姑姑哭的时候说的话,但秦淑知道她们那是心疼齐庭柱嘞。
哭累后她们就站起身子,那披散的头发,肆意纵横的鼻涕和眼泪挂在脸上,那样子使她们看上去就像两个疯婆子。
葬礼在她们的哭声结束后继续沉浸在冷清的哀乐中,为了让那些断断续续的上香者听到更多的哭声,她们每次都叫齐飞、齐翔两个侄子去给齐庭柱哭丧。
跪在地上的齐飞还能哭出几滴眼泪,也能哭出声,而且越哭越伤心,可齐翔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们说了,他也是难受的,但难受程度还不足以产生泪花。
他和齐庭柱只有血缘关系,没有父子感情,齐庭柱死了又如何,他始终无法忘记父亲的冷酷无情,叫他如何哭得出来。
当齐娟让他哭的时候,他不跪,只是站着看他哥哭。
齐娟怒目而视时,他也瞪大了满是杀气的眼睛看向她,那样子像极了齐庭柱,那双可怖的眼神让齐娟望而生畏也不敢再说什么。
秦淑也哭过一次,她的那些悼词都和齐娟,齐爱莲的相反,她边哭边说一些不好的话,虽然哭的不多,但她哭起来要比齐庭柱的那两个姐姐更悲痛。
有一次,她整个都瘫在地上,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咽进肚里的泪水把她呛的连连咳嗽。
她的两个儿子怕她哭出毛病过去拉她,可无论怎么拉,她都不起来,身子就像粘在地上了。
她一旦哭起来就会掉进了沉重的悲痛里,忙碌时候的她不想这些愁苦,只要让她哭起来,所有的委屈就会像沉睡的火山歇斯底里的爆发,旁边的人无论怎么劝,她都像听不到似的。
秦淑的肝肠寸断让周围的空气也掉进了悲伤里,于是人们也跟着悲伤了。
没办法,秦淑他娘只好亲自来劝她,可她的喊叫也不管用,她的女儿依旧呜咽着,眼看魂都快跟齐庭柱走了。她只好出此下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也哭起来,秦淑见她娘挽着自己的胳膊哭着,哭声像被拦截的河水断了去路瞬间戛然而止。
她走出悲伤恢复平静,她怎么哭都行,不能让她娘因为她担心受怕。好在她娘来了,否则她真觉得自己真快哭死了。
那天下午,齐方提着一箱牛奶进了院子,走到灵堂给他弟庭柱上了三炷香。一进门他就对秦淑说:
“你也不要太伤心,这种病就是这样,人完全没法子。”
“我知道,你这是从山上下来吗?”
“对,我给咱妈做完饭抽空下来一趟。你一个人就把他的后事办的有模有样,真的不容易啊!”
“唉!都是靠人们帮衬,靠我一个人早累死了。”
“那你也厉害,其她婆姨根本办不成这样。行了,我这就得回去了,今天还得给家里的地下肥呢。”
“好,你回吧!”
秦淑她娘听到他没说几句就要走,小声嘟囔着:
“一大家子,老的小的都是缺心眼,这种亲戚还不如死了的算。”
秦淑看着齐飞二伯离开的身影,心想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了这样一家子人。
虽说庭柱以前喝酒后总回到村骂他娘,也和齐方闹过不愉快。
可那人喝酒后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无赖样子,好歹是亲弟弟,年纪轻轻就躺进了冰冷的棺材。
他不哭两嗓子就算了,瞧那话,好像齐庭柱还没几亩地要紧。
第四天晚上,躺在床上的齐翔被手机提示音吵到,他拿起手机,音量键按到最低,看了一眼旁边睡死的哥哥,他钻进被窝,打开手机。
“齐翔,我们分手吧!”
他的眼睛仿佛受到严重的刺激,紧接着是身体,精神。
“对不起!我知道在你的家庭出现这样的情况下和你说这些很不合适,但我实在忍不住。我觉得我们确实不合适,关于未来,我想了很多,但依旧没有一点头绪和结果。我想要考研,未来在河北定居,而你只想过安稳的生活。你想让我嫁到你们那边,可我舍不得我的父母。我想让你来河北,你觉得压力大,况且你也同我一样无法割舍你的父母。所以无论怎样,我们没有结果。虽然这两年我们的恋爱很美好,也充满甜蜜。但所有的恋爱刚开始都是如此,一旦谈及婚姻,恋爱连脆弱的纸张都不如。我们两个未来方向不同,所以就算再谈三年五年,我们的恋爱也不会开花结果。”
“我觉得其实你也没那么爱我!你知道的,这几天我很担心死你。可我给你的消息,只得到了一两个字回复。我理解叔叔去世后你的难过,但你难道就不知道我的担心吗?算了,说这些也没用了。我们和平分手吧,你家这几天肯定很难,这三千块钱你拿着。毕竟,大部分房租和日常开销都是你花的钱。”
齐翔收到了张燃转给他的三千块钱,他仔细看着张燃发来的每个字,细嚼慢咽消化着。
这些天,他确实忙的晕头转向,忘记了女朋友的感受。
突如其来的分手让他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难过,他发了一条消息。
“是不是你母亲让你和我分手?”
齐翔总感觉分手不是张燃的本意。
“和我母亲没关系,我之前不明白,只不过现在已经想清楚了。”
“那我们这两年算什么?白谈了吗?”
“当然没有!我觉得你非常负责也很好,这段恋爱给了我很多美好和幸福的回忆。只是在现实面前,我们确实不合适。”
齐翔眼眶逐渐湿润,红了起来。他父亲的死死都让他流下眼泪,如今却因为张燃和他分手,他哭了。
他不明白,现实就算再困难,只要有足够的爱,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吗?他们怎么就不合适?
唉!只能说在感情层面,他还是一个幼稚的孩子,也许经历这次分手后,他就能有所成长。
张燃是他的初恋,他一直用心维护着这个感情小屋,生怕受到狂风暴雨的侵蚀导致屋内漏雨,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
其实齐翔早已感觉到分手,张燃劝他考研,后来去了河北她母亲家,他就察觉到他们的恋爱可能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困难,处理不当就会分道扬镳。
“我还不想分手,要不我们再试试,船到桥头自然直。”
“再试我们也只能是谈恋爱,关于结婚,我们是没有结果的。”张燃说:“既然我们美好的开始,就美好的结束,联系方式留着就行,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就跟我说。”
“这样的分手方式,真的很不好。要不等我家里的事忙完,我们见一面再说,如果你还坚持,那就分手吧。”
齐翔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拖延分手的时间。
“见了面又怎样,没有任何意义!也许现在你不想分手,很舍不得我。但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没有我,其实你也能生活的很好。”
无论齐翔如何不舍,张燃单方面已经给他们的恋爱宣判了死刑,所以他无论说什么都是徒劳。
面对如此坚硬的回答,他能做的只有妥协和答应。
“那就分手,祝你以后幸福,也祝你考研顺利心想事成。”
末尾他加了个微笑的表情。
他放下手机,一只手在眼睛上来回抹去跳出的泪水,他呜咽着,喉咙发出吞咽伤心的泪水的咕咕声。
他蜷缩着身子在黑暗的被窝里哭泣,眼泪随即顺着侧躺的脸颊滚落在床单上。
随着手机振动,一条消息发来,他拿起手机一看。
“祝你幸福美好,也能找到对的人。”
对的人是谁?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曾经他把张燃看成了对的人,结果现在分手了。
他把三千块钱退还了,又自顾自的哭起来,没人知道这个独自舔舐伤口的男孩子究竟在黑暗中哭了多久。
但男孩知道,他正在用眼泪为他的爱情举行葬礼。
是的,爱情的葬礼和他父亲的葬礼正在同行进行着。
它们是一样的,都令他难过伤心。可它们终究还是不一样,失去爱人和亲人离去所带给人的伤感是不同程度的,亲人离去,便是永远,而爱情却不一定。
但无论生与死,失恋或者恋爱,这都是人世间最常见的,就像有人死就有人生,有人难过就有人开心。
所以祭奠往往是暂时的,伤心难过的日子过去,生活依然会稳步前行,而人最终也能有所收获和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