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风尚带料峭,食堂转角处那几棵白玉兰树却已早早擎起满树银盏。起初只是几簇怯生生的骨朵,裹着青褐绒衣缩在枝头。不过三五日光景,竟像被月光浸透的宣纸,倏然在枝桠间洇开大片素白。我常在训练结束的暮色里驻足,看路灯将花瓣照得几近透明,连叶脉都成了金丝银线织就的罗纱。
盛放时节的玉兰花堪称惊心动魄。白日里它们与碧空相映成趣,瓷白的花瓣兜着流动的天光,恍若千百只白鸽敛翅栖息;待到暮色四合,暖黄光束自下而上地漫过花海,每片花瓣都成了剔透的玉雕,连飘落的弧度都浸着蜜色。清晰记得,有一微雨夜,我仍执意前往玉兰花下驻足,一同下训的同事笑我痴,却不知我贪恋的正是这份盛极而绽的勇气——它们开得那样不管不顾,仿佛要将整个寒冬攒下的月光尽数倾倒出来。
而凋零的序幕竟比绽放更教人屏息。某个清晨,忽见枝头雪色褪去大半,树下却铺开新月状的雪毯。飘落的花瓣依然维持着盛放时的姿态,层层叠叠在风里打着旋,像是树冠垂落的流苏。我蹲身细看,发现褪去水分的花瓣蜷成精巧的螺钿,叶脉在晨露中愈发清晰,竟比盛开时更添几分风骨。保洁大姐挥着竹帚过来,扫起满地碎玉时沙沙作响,我慌忙拦住她:"且让它们多留半日罢,也许还有人喜欢这满地银雪呢。"
如今枝头仅余零星几朵,新叶却已萌出翡翠色。方懂得这满树芳华原是时光的计步器,开时轰轰烈烈地丈量春光,落时又细细密密地标记岁月。保洁车终究载走了最后一片残瓣,可那树根处洇湿的痕迹,分明是春天写下的未完诗行。原来盛放是美,零落亦是修行,就像我们总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撞见生命最坦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