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我在故乡的远方,不知家乡曾否落雨。
清明,是一个思念不断生长的节气。大地在霏霏细雨的滋润下,会生出一股古老的地气,这股地气会携带着这个世上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不断汇聚,汇聚成一种永恒的像是思念般的一股游弋着地浮气——我又想到了我的爷爷。
已经很久很久了,时间大概就是这样子,我就长大了,那个时候恍如隔世。
爷爷的脸上充满了皱纹,看上去是那样的慈祥和自然,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是每一个老人都应该是那样,因为只有那样才像是爷爷。
记得那时候,我最喜欢尾随着爷爷,跟他去山上捡树桩。爷爷一只肩上挑着畚箕,一只手牵着我的小手,沿着公路一直走,一直走,走上山去。然后爷爷就找寻着那些腐朽的树桩,将腐朽的树桩一棵棵一下下从土里敲起来,像是一个不懈战斗着的老兵。
腐朽的树桩很容易就能敲起来,时间越长就越容易敲起来,我则会尝试着捡起那些早已朽烂脱离了土壤的树桩,还有那些满地的松球,装进畚箕里。这样的树桩很熬火,一点就着,爷爷房子的墙根角总是堆得满满当当。待到装满回去,爷爷就会升起柴火,煮一大碗面,扒一半在我的小碗里,我总是将碗都舔得干干净净的。
爷爷和爸妈是分开住的,爷爷习惯了一个人住,在爸妈结婚后不久便坚持要分开住,爸妈就选择在一块新的土地上盖了一栋土坯房。
新盖的土坯房除了是新盖的之外,别无是处,房间里除了留做客厅的一间被简单的粉刷过,其它地方全是裸露在外面的田泥。我记得那时,楼上是用木头、棍棒和油布铺起来的,木头支起来的一边放着一张床睡觉;油布上面黑洞洞的,只有猫和老鼠能在上面行走。
爷爷还是住在他常住的老屋,老屋在爸妈结婚时装饰一新,只有靠后面厨房还是裸露在外的泥土,下雨时厨房的泥地下会有水不断渗出,因此爷爷在那里挖了一小个水坑,来装渗出来的水。我和弟弟去那边玩经常会帮着舀水,我们觉得那很是好玩。
我经常都要往爷爷那里跑,在我一个人的时候、难过的时候、被爸妈打的时候、在我任何想要去的时候,那里便是我习以为常的去处。我受了委屈的时候,我不用去寻找一个看不到人的角落,独自哭泣;在那里,我可以转瞬擦干眼泪,眉开眼笑,然后美美的吃一碗面或是油炒饭。
爷爷那里在村庄中心,去爷爷那里要走一段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长不短的路,这段路还有一段是公路,应该那时的车还很少吧,不过我回去爷爷总是要送我回去的。
我并不记得那时候的很多事了,只有少数的片段还会浮现在脑海里,那些事要么是我格外欣喜的事,要么就是格外心酸的事。
我记得下大雨时爷爷用透明油纸盖着背架(一种背粮食的农具),让我站在背架上将我从地里背回来;我还记得我上学前班时下雨天带着伞去学校,雨停后忘记带伞回来,我胆子小又不敢回去拿,爷爷去给我拿了回来;还有爷爷在山墙后面藏了整整两口缸玻璃球,被我们发现后死缠烂打的拿走了,那是我们童年唯一收到的玩具。
后来我才慢慢明白过来,那时爷爷是想藏着等我们再大点再给我们吧,他是害怕我们误吞才一直藏着。
那时候我们总是缠着爷爷,胡乱的喊叫(我们那方言爷爷是叫做‘公公’,调皮的我会唤做‘缸缸’),问这问那,问东问西,问天问地,问童话故事;爷爷一来,我和弟弟便围着爷爷,一边一个拉着爷爷的手使劲转,使劲跳。
大多数的故事都已淡忘,也许是就给我讲过这个故事吧,也不晓得了,这个故事叫做《小狗找朋友》,就是小狗分别找了兔子,老虎,黑熊,最后和人做了朋友的故事。
唉,如果那时候我懂事了,我肯定还要问问爷爷他和他那个年代的事。
那个冬天,爷爷步履蹒跚的站在我放学的路口,拿给了我一副紫色的毛线手套,那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缠着妈妈想要的手套……
也是那个冬天,爷爷被从他住的老屋里接过来了,我们被爸妈要求不能再去肆无忌惮地生拉硬拽爷爷了。那刻,我的内心也感到了一些不安,难过的情绪涌上了心头。并且胆小的我本能的产生了一种对死亡的恐惧,让我感受到了那个冬天的残酷。一个晚上,爷爷挥手叫我睡在他身旁,我一个劲的摇着头,也不说话……
我不记得那个冬天有多冷了,我只记得那个春节,烟花在夜空中很凄凉,整个天空和世界都很孤独,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算了下,那年我大概是七岁,刚上学前班。那以后,我的委屈,只能自己慢慢消化。
后来,我才知道,我有两个爷爷,一个远在四川,而我一直叫着的爷爷是我外公的兄弟,他们中我见过的,只有我的这个爷爷。
往事总是那般被静静地搁在心间,待到细细忆来时,却又是泣不成声,痛彻心扉……
写于24年清明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