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这本书第一句打动到我,是蔡崇达老师在形容阿太的个性时,他写“阿太是个很狠的人,连切菜都要像切排骨那样用力”,我靠在枕头上一下子坐起来,好像自己是躺在砧板上马上要被切到的菜。
同样的,在那篇张美丽的故事里,被世俗眼光妖魔化的张美丽,因为赞助和认捐接受只是仪式性的采访时,里面形容她想要获得认同的渴望,只一句“她努力按照想象中一个德高望重的女人该使用的语言和动作表现”。我就好像明白了她心里的苦。
而他父亲瘫痪后,描写医院病房里的人情世故的《重症病房里的圣诞节》,完全是大多数人面对医院的内心写照。同样是面对死亡,对于现实中大多数脆弱和刻意掩饰的人性,像电影《滚蛋吧,肿瘤君》那样窗明几净般的乐观真的太奢侈了。
写故事和人物像是烹饪,我们很容易通过看掌勺人利落的刀工、注重火候和加料时机的专业程度来判断他会不会做菜,因为这些都影响了一道菜是否可口。
文字也是一样,那些抽象变具象的表达方式,是描绘一个故事里的细节时十分重要的笔触,而蔡崇达老师总是能知道在哪里可以点个睛。
《阿小和阿小》是写幼时好友,家境富裕的香港阿小来到小镇,他用“他长得一副小少爷该有的模样,白得发亮,瞬间让周围的一切都灰暗了”和“香港阿小,街坊觉得这名字特别适合,仿佛香港才是他的姓氏”,来展示文明的差距和小镇的自卑。而另一个小镇阿小就是那来自小镇的渴望和对游走在高楼大厦里的阶层崇拜的缩影。
天才文展和厚朴是相似的,他们都是活得很用力的人,但往往是这样的人,最能深切感知到生存现实和自我期待的差距,更容易开发出不同的想象来安放自己。成年后他们的结局并不差强人意,很多读过这几篇的人觉得作者像一个刻薄的炫耀者,是展示优越感的凤凰男。
阿小、文展和厚朴这三篇,作者的自我中心视角的确显得有些越线。通常对于真实故事的写作,尤其是作者参与的真实故事,常常容易被回忆和时间隔断所限,但往往这又是故事艺术性的需要。如何去做到完全客观?何况若是完全客观,可能又显得虚情假意。
人都是生活在自我幻想中的人。
不管是香港阿小还是小镇阿小,因为环境的改变,被欲望制造的骄傲感和卑微感所牵引;无论是文展还是厚朴,被理想中的自我和真实自我所打碎;或者是获得世俗认同的黑狗达,和规则和务实同伍,却被自我怀疑所约束。
他们都是现实里的你我他。
所有的篇幅里,我最喜欢的是《母亲的房子》和《我的神明朋友》,即使房子可能很快会被拆迁掉,母亲依然固执地坚持着要把房子一次又一次得建造,因为她想让父亲发起的这个家显得健全和完整。常人眼里强悍贤惠的母亲,在作者笔下是骨子里头还藏着穿过乱流的莽撞的女孩。
她任性得在神明面前讨要丈夫康复的“预言”,之后又忙碌于向神明询问逝去丈夫得“近况”。
“他走了。”母亲说,“他释然了,所以解脱了。”
说完,母亲的眼眶像泉眼一样流出汪汪的水。
我知道,有多少东西从这里流淌出来了。
这些都是母亲从未表达过,也不可能说出口的爱情。
书最后一页印着马塞尔·普鲁斯特的一句话,“每个读者只能读到已然存在于他内心的东西。书籍只不过是一种光学仪器,帮助读者发现自己的内心。”
也许这也是这本书起名《皮囊》的原因吧。
书似皮囊千万种,魂灵只在读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