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2

心结

本文写作背景:时间是二零一七年八月十三日凌晨一点三十三分。上海仲秋,夜凉如水,窗外,刚刚被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肆虐后的天灰蒙蒙、暗沉沉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灯火,甚至没有秋虫的呢喃,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我坐在阳台的写字台前,冥思苦想,卧室里,老公和儿子已安然入睡,他们的鼻翼发出轻微的、祥和的轻鼾声……

妈妈:小琴~,这么晚了,大家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我~,没有吓到你吧?

我:妈妈~?是您吗?您~怎么来了?我在想简书上最近的一篇征文,睡不着,奖金很丰厚哪!我想试试,如果能中奖,哪怕今晚不睡觉也无妨啊!再说白天瞎忙,没有时间,晚上可以静下心来想一想,没准今晚就一气呵成了哪!

妈妈:哦~,原来是这样呀!你跟你爸爸简直一个样,你爸爸在的时候也喜欢写东西。

我:爸爸?他也喜欢写东西?我以前怎么没听您说起过?

妈妈:你们五兄妹那时候都还太小,你们爸爸走的又早,你想你们爸爸走的时候你妹妹还不到一岁,你还不到三岁,你姐姐最大,还不到九岁,对你们的爸爸当然都没什么印象了。你们小的时候我整天就忙着要怎么把你们兄妹五个养活、养大,等你们长大了又一个个离开家很少回来,你说我哪有机会给你们讲你们爸爸的事情?

我:妈妈,对不起,其实我一直想问您关于爸爸的事情的,但自从我出去读书后,二十多年了,我回家的次数确实屈指可数,算下来竟然没有几次,后面的这二十多年,跟您一起共度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不算不知道,这一算起来,我真是个十足的罪人呀!总以为以后日子还很长,总以为什么时候想见您就能见到您,谁知道到头来日子怎么这么越过越不经过了?

妈妈:算了,这也不怪你们,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都有自己的前程要奔,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老了,又帮不上你们什么忙,总不能去拖你们的后腿吧?

我:妈妈,不管怎样,这辈子我都愧对于您……

妈妈:傻丫头,快别这么说了,我从来没怪过你们,你们的爸爸也不会怪你们的。

我:那您跟我说下爸爸吧!为什么我这次回老家没见到一个爸爸家的人?也没有一个人认识爸爸家那边的人,爸爸就像横空出世的一般,他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给了我们生命,然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近半个世纪以来,没有任何爸爸家族的消息。

妈妈:也不能这么说,你们兄妹身上不就流淌着你们爸爸的血吗?你们不就是他们龙姓家族的后人吗?这就叫繁衍不息、生命不止。再说你们的爸爸其实是一个特别有文采、性子特别直、心眼也特别好、但命却不怎么好的人。我们认识之前,他在上海的一个印刷厂上班,人很老实,后来跟一个印刷厂的女工成家了,成家后没几年他就因为一次喝醉酒说错话被贴上“牛鬼蛇神”的标签发配到新疆五七干校进行劳动改造了,那时候他跟那个女工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老大、老二就是你们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大明和小明,老三是个女儿。

我:两个哥哥我知道,他们的那个女儿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疆山骄龙: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妈妈:说起来也是造孽,你们的爸爸被发配到新疆后,那个女工很快就跟你爸爸离婚了,然后带着三个孩子跟一个带着一个女儿的甘肃男的跑兰州去了,然后你们的爸爸再没离开过新疆,直到死也没跟那个女工再见过面。

我:哦,这个我知道一点,后来那个男的带的女儿就是嫁给了小明哥是吗?

妈妈:是呀!你们大明哥和小明哥还有他们的妹妹被他们的妈妈带到兰州的时候都才八九岁,他们的妹妹才三四岁。他们的妈妈是一个很时髦、很新潮、也很会享受生活的人,五六十年代就烫个爆炸头,每天穿着高跟鞋、喇叭裤、涂了口红花枝招展地去舞厅跳舞,而且她抽烟抽的特别凶,跟社会上一些形形色色的人鬼混,常常一出门就是好多天不回家,三个娃娃她也从来不闻不问,也可怜的很,所以你们小明哥小的时候经常东偷西摸的找吃的,被抓住了好几次,他偷偷摸摸的习惯好多年都没改过来,后来回到新疆跟我们一起过的时候,有次竟然偷公家的牛卖给哈萨,被抓住了差点枪毙了,好在他那时候还没到十四岁,还是我去求的吴司令,把我陪嫁的一块手表卖了,把牛钱赔了才放他出来了;那次公安局还把他和那些后来被枪毙的抢劫犯、杀人犯一起装车游街,也把他给吓住了,从那以后他果真再没偷过东西了;你大明哥小时候患小儿麻痹症,行动不便,跟着他们妈妈过的那几年,都是靠你们小明哥小偷小摸地在照顾他们兄妹。

我:我知道,小明哥其实是一个很善良也很有闯劲的人,他虽然小学没毕业,说话也经常只认偏旁,错字连篇,但是他很聪明,很有眼光,有胆识,是90年代第一批下海、第一批吃螃蟹、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后来他生意做大了也帮了我们兄妹不少忙,几兄妹里面,就他最有生意头脑,光明哥后来开饭店、开商店都是受他的启发和帮助开起来的。

妈妈:对,你那几年在外面读书、工作没回来可能不知道,那些年你小明哥回来了好几次,先是带着你的两个哥哥一起请团里的所有领导吃饭,培养下感情,让你两个哥哥以后工作上可以有点照应,后来果然都照应上了;另外就是九十年代初,他自己出钱把你们爸爸的坟重改建了一下,又给守墓人一笔钱,让他经常给你爸爸的坟头除除草、扫扫碑,现在你们再去墓地扫墓,一眼就能认出你们爸爸的墓,不像之前,去了要找半天。你小明哥当时花了几千元钱给你爸爸重新把坟头堆高了,又树了一个新的高石碑,很醒目,也算了了我的一个心愿。那几年你两个哥哥经济困难,你小明哥也接济了他们不少,也分几次给过我几千块钱用,那些年家里人能帮的他都帮了。

我:我知道,我大学毕业那年在乌鲁木齐打工,他刚好到昌吉办厂子,我们就见了一面,他还给了我一些钱用哪!说我读了大学,他挺高兴的,还说要帮我安排工作,我都记得哪!现在想起他我都觉得特别亲切。不知道后来他们的妹妹怎么样了?

妈妈:你大明哥和小明哥当年还是很疼他们那个妹妹的,从来不打她、不骂她、不欺负她,有什么好吃的也都让着她。有一天,他们的妈妈说要带他们的妹妹出去几天,然后留下他们兄弟在家就走了,大概十来天后他们的妈妈回来了,妹妹却没见带回来。他们就追问妈妈妹妹去哪里了,怎么没有一起回来;他们的妈妈就轻描淡写地说已经把他们的妹妹送到了一个有吃、有喝、有钱花的富人家去享福了,让他们兄弟别找了;你小明哥才不信,连着几天跑出去找他们的妹妹,大街小巷、车站饭店、墙角树下、旮旯角落……凡是他能想到的地方他都找了个遍,最后当然是连妹妹的影子都没见着。后来他们兄弟发现他们的妈妈开始吸食大烟,并且上瘾,他们才怀疑他们的妹妹是被他们狠心的妈妈给卖了换大烟抽了。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兄弟才想尽办法、历尽千辛万苦扒火车、搭汽车、风餐露宿地从兰州跑到了新疆,找到了我们,开始和我们一起生活。不过中途有两次,你小明哥又偷偷跑出去找过他妹妹,一直没找到,他们的妈妈也心硬嘴严,怎么问都不告诉他们妹妹被卖到了哪里,所以直到她死,也没人知道他们妹妹的下落。

我:那您和爸爸是怎么认识的呢?

疆山骄龙: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妈妈:其实你爸爸也是地道的重庆人,我们两个村子紧挨着。我们江家在重庆长寿当时是个望族,十里八乡的人都没出五服,都是我们江姓家族的人。你外公解放前还是个地主,后来土地被没收充公,祖上存下来的钱因为通货膨胀全部缩水贬值,记得那时候一麻袋纸币都换不来几斗米,你外公一气之下,把那些纸币全部烧了,把纸灰撒到田里去沤肥了,自此家道也开始中落。当年你外婆去世的早,也是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病故了,不久,你外公又给我们找了一个后妈,就是你们的二外婆,这个二外婆比你外公大,你外公都听她的,她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个女儿,比我们四兄妹都大,是我们的大姐,这个大姐是个好人,对我也一直很好,很照顾我,后来她就嫁给了你们的二舅,就是我二哥,给我当了嫂子,不过我们还是习惯叫她大姐,她跟你二舅生活勤勤恳恳,也算平平安安地过了大半辈子。再说你们这个二外婆,她这辈子对谁都不亲,包括她自己的女儿,都是非打即骂的,她只对大烟亲,大烟就是她的亲爹娘。每天就是躺在床上吞云吐雾的,人也彻底废掉了。所幸你外公没染上烟瘾,但也当不了家,家里有点钱都被你二外婆抽大烟给败掉了,你外公又有些重男轻女,只让你大舅、二舅、三舅上过私塾,我和大姐都没上过学,也都不识字,所以大姐十六岁就跟你二舅成家了,可怜那时候你二舅才十四岁,就开始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了;我是十八岁的时候经媒人介绍认识的你大哥的爸爸,住在另一个山头上的邻村罗家湾的一个种地的后生。你大哥的爸爸也是个老实人,可惜好人命歹,你大哥九岁的时候,他爸爸就病故了,我带着你大哥在罗家湾守了三年,我们孤儿寡母的,背个柴都要起早贪黑、翻山越岭的,更不要说耕地种田、打谷收稻了,日子过得真是艰难,当时你大哥的家人就劝我还是带着你大哥重新找个人嫁了,这样也好多条活路,他们只提出一个条件:不管我日后改嫁到哪里,你大哥的姓氏都不能改,你大哥永远是他们罗家的人、罗家的血脉、罗家的根;我觉得这个条件很简单、也很容易办到,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后来经媒人介绍就认识了当时已经离婚、被发配到新疆劳教、家中有老人过世赶回来奔丧的你们的爸爸,只是他们家族当时已经衰败,人丁也不怎么兴旺,到他这一脉已经不剩什么人了;我当时只想带着你大哥尽快离开那个赶个场都要翻几座山的家,所以跟你爸爸见面后,双方对彼此都很满意,后来我就带着你们大哥跟你们的爸爸到了新疆。我那时候虽然三十出头,但也算得上眉清目秀、英姿飒爽的;你爸爸长得很标致,身材修长,个头挺高,又很有文采,我觉得跟着他我们还是可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的。

我:那你们是六十年代初第一批到新疆的建设者了?

妈妈:说是第二批,第一批是王震将军带队进疆的平叛乱、打野兽的开疆战士,可我们坐了一星期的火车到达新疆后发现新疆还是一片没被开化的蛮荒之地。触目皆是寸草不生的白花花的盐碱滩,红柳、梭梭、戈壁滩几乎就是早年新疆的代名词了,方圆几里都见不到一棵树、一个水渠,住的还是地窝子,我们一下车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被安排任务去挖坑植树、开沟引水了,太阳火辣辣地当头直射下来,光膀子的男人,身上、胳膊上的皮都要被晒脱几层,条件那个艰苦,我当时真是后悔把你大哥带到新疆了,太受罪了!

我:早年的新疆条件确实很苦,我记得我有记忆以后还住过地窝子和窑洞,后来才搬到土房子里住的。我上中学后学校每年还要组织我们去植树造林、挖沟清渠,家里吃水都是拉个架子车到很远的水库去拉水,冬天就挑雪、砸冰回来吃雪化水和冰化水,有段时间我们还吃过井水。记得有次我们连队几个小孩到井水旁的水沟里捉蝌蚪玩,有一个住我们家隔壁的一个小男孩不小心掉到井里给淹死了,以后大家都不打那口井的水喝了,再到后来,那个井就被封死了……直到后来连队接了自来水,我们吃水的难题才得以解决。现在想想,小时候好像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不是地里忙就是家里忙,不是忙着除草、放苗、拾棉花,就是忙着挑水、拾柴、割猪草,反正就是忙得没空看书、学习、写作业,我那时候真想赶紧长大、自立,因为那样最起码可以睡个好觉、吃顿饱饭。

妈妈:是呀,那时候确实把你们也给苦到了!后来经过我们军垦两代人十几年的努力,终于把天山雪水引下来了,有了水,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接下来的十多年里,我们一直在植树造林、防风固沙、战盐碱滩、斗戈壁滩、开渠引水、开荒种田,硬是向万里荒漠要来万顷良田。可以说,新疆的每一滴水都凝聚着我们军垦几代人的汗水和心血,每一片绿色都凝聚着我们军垦几代人的汗水和心血,每一亩良田都凝聚着我们军垦几代人的汗水和心血……但同时,谁说它又没有凝聚着我们的期盼和希望呢?现在新疆人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政策也越来越好,我们这代人几十年的奉献总算给你们后人留下了点骄人的成绩。

我:妈妈,是的,无可否认,新疆军垦历史会记住你们:你们是“戈壁母亲”的伟大缔造者,同时,也是它的卓越建设者,更是后来让其发扬光大的传承者和传播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喜欢新疆,一点也不喜欢,我一直想逃离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我害怕自己的一生被那片土地禁锢了,所以当年选学校的时候,我自认选了当时离家最远的一个地方——大连;所以毕业工作后我更是选了离家更远的地方——深圳;哪里离家远我就往哪里去,并最终靠自己的坚持自行彻底撕裂了跟那片土地的最后一根连接的纽带——我做了深圳这个移民城市的新一代“移民”。现在想起来,我依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人生如果能再重新选择一次,我依旧选择逃离……这世上我唯一感到愧对的,就是您……

妈妈:孩子,你为什么这么想呢?这个世界上,你没有对不起谁,也不亏欠谁,更不亏欠我。当年选择从重庆青山绿水的小山村到风沙刮起来就漫无天日的大新疆,我没有后悔过,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喜欢新疆,喜欢深圳,所以你离开新疆落户深圳,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是你的选择,你不后悔就行,不存在对得起谁、对不起谁;只是~若干年后,你自己会明白:新疆是生你养你的故土,是你的根,是你的灵魂最终得以安放的栖息地,你可以不喜欢它,可以暂时逃离它,但你不能遗忘它、坚决不能遗忘……

我:妈妈,我怎么能遗忘呢?新疆承载了我幼年、少年、青少年时期所有成长的快乐和梦想,我们的父亲长眠在那里,我的兄弟姐妹扎根在那里,我的老师、同学工作在那里,而且~您也在那里,我想忘也忘不了啊!不喜欢,不代表就要忘却。我爬过的新疆的沙枣树、我摘过的新疆的榆钱树、我栽下的新疆的杨柳树、我仰望过的新疆的白杨树……它们都会扎堆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每每想起,就思乡情切,情到深处,我还曾写了一首诗,《我由西北来》,我读给您听听:

我由西北来

我由西北来:

西北有大漠,

西北有戈壁,

西北有高山,

西北有盆地,

西北还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我往东北去:

东北有渤海,

东北有樱花,

东北有广袤的黑土地,

东北有传说中的“北大荒”,

东北还有一个“北方香港”叫大连;

我又至西南:

西南有洞庭湖,

西南有小桥渔船,

西南有“三江之水”,

西南有神秘的山寨和光滑的青石板路,

西南更有青山绿水和白墙红椽;

我再至南方:

南方有骄阳,

南方有“时间就是金钱”的金律,

南方有四季盛开的火红的勒杜鹃,

南方有激荡的青春和满腔的豪情,

南方更有滋养了柔媚敏慧的南方人的大鹏湾;

我又到东方:

东方有黄浦江,

东方有明珠塔,

东方有摩天大厦,

东方有千年古镇,

东方更有风情万种的百年外滩;

我由西北来,

西北多美好:

红柳、梭梭、沙枣花,

西瓜、葡萄、哈密瓜,

胡杨、榆钱、穿天杨,

棉花、玉米、大麦田……

我由西北来,

西北是故乡,

西北有开发故乡的我的爹娘,

西北有建设故乡的我的兄妹,

西北有奠定故乡坚固基石的我的师友,

西北更有大力发展故乡的我的父老乡亲在挥汗!

我由西北来,

往东南西北去,

我魂牵梦萦的故乡

—戈壁母亲,

一次次再见,

您一次次旧貌换新颜!

我由西北来,

驻足在东方,

那一年四季的更迭,

那春夏秋冬的变换,

那北去的鸿,

那南飞的雁,

可否捎去我对我的戈壁母亲的思念?!

我由西北来,

西北是我家,

有家即心安!

妈妈:光琴,你写得很好,从你的诗里我听得出,你不会忘了新疆、不会忘了你的根的,新疆已经深深地驻进了你的灵魂……唉~我知道当年你们在新疆跟着我吃了不少苦……你们的爸爸七七年政策刚平反的时候就得胃癌去世了,要不然,政策照顾,你们兄妹当中也有一个可以回上海了。你们爸爸去世的时候你还不到三岁、你妹妹还不到一岁,我又是个家属,那时候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你们拖大,我若不是每天早出晚归跟男人一样下地出力多挣工分,哪里能养活、养大你们?你们几个小的白天都是你姐姐、你大哥帮我带你们,我天不亮就出工了,晚上都是披星戴月地赶回来喂鸡、喂猪、给你们做饭吃。有几次你妹妹生病,什么都不吃,感觉都养不活了,刚好同一连队的任长江家有六个男孩,他妈妈想再要个女孩,就把你妹妹抱过去帮忙养了,他们养了不到十天,你小明哥知道了就天天跑他们家里要妹妹,他害怕过几天你妹妹和他的那个妹妹一样也不在了,后来就每天守在任长江家门口,任长江爸爸妈妈实在受不了他了,只好把你妹妹又送回来了,也是你妹妹命大,回来后她就特别能吃饭了,小娃娃能吃饭就不怕养不活,后来虽然条件艰苦,但还是面糊糊、包谷饭地把她拉扯大了,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前几年有时候在路上碰到任长江的爸爸妈妈,他们还说当初如果不是你们小明哥在那执着地守着,就不会把你妹妹还回来了,如果你妹妹在他们家长大,不知道现在会怎么样哪!这点我还真不敢往下想,那时候连队有很多相互换儿换女养的人家,但最后的结局都不是很好,不是父母儿女成仇,就是兄弟姐妹成恨,自己的孩子,不管条件多差,都要自己来养,养好养赖都是自己的事,如果送给别人养,没准长大了就多个仇人了。所以你小明哥小时候虽然很顽劣、难管教,但就凭他护妹妹这一点,我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他……后来你大哥参加工作了,可以帮我一些忙了,你们兄妹才不至于在那个年代不是病死就是饿死,那个年代病死、饿死的大人小孩比比皆是……

我:我知道,您和大哥还有小明哥都为我们兄妹的成长付出过很多,只是可惜了小明哥……我们还没来得及对他说声谢谢,他年纪轻轻地就走了……

妈妈:(幽幽地一声长叹……)是呀!要不怎么说“好人命歹”呢?你大哥的爸爸、你们的爸爸、你们的小明哥……他们都是好人,但好人为什么命就不长呢?你们知道吗?你们小明哥后来还偷偷去兰州找过他们的妈妈,后来还真让他找到了,他妈当初跟的那个带个女儿的男人知道你小明哥的妈妈把他们的妹妹卖掉后吓坏了,就带着他的女儿离开了,再后来你小明哥的妈妈不知怎么良心发现了还是折腾够了,她把大烟戒了,又找到他们父女俩说要好好过日子,就这样,他们又生活在一起了,你小明哥找到他们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已经长大了,而且亭亭玉立的,他们两个互生好感,不久就结婚了,结完婚,小明哥就把家搬了出来,不跟他妈妈生活在一起,后来他们的女儿出生了,他也没让他妈妈去看过,但每个月他会给他们老两口一些生活费,你小明哥后来身家几百万的时候还是一个月只给他们八百块钱的赡养费。你小明哥的妈妈好像现在还健在哪!八十多岁了,你小明哥生前把她送养老院了,你光明哥根本就不认他这个妈妈,在小明哥多年的庇荫下,你光明哥他们两口子也早就挣够钱早几年到青岛养老去了,他们的女儿龙娇不是早就去澳大利亚了吗?他们两口子没准这几年也过去了。你光明哥人也挺好,就是腿部残疾,让他一直自卑的很,后来好容易讨个媳妇,媳妇又厉害的很,所以两口子跟我们就不怎么来往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真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小明哥真是一个好人,年纪轻轻就被癌症夺去了生命。大哥的爸爸是癌症、我们的爸爸是癌症、小明哥也是癌症,还有二舅和三舅,都是癌症,得了癌症就是绝症,无论好人、歹人,在癌症面前,老天爷也回天无力。

妈妈:是呀,你小明哥九十年代初就是大老板了,他那时候的身家就几百万了,可是还没来得及享受人就没了。生意场上,毕竟应酬太多,又是抽烟、又是喝酒、又是通宵达旦地人情往来,好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现在多少年轻人都是拼命用健康在换金钱,等到健康透支的差不多了,又用挣的钱去买命,这种活法就本末倒置了,坚决不可取。所以你们出门在外,一定要保重好身体,钱多钱少,够用就行,再多都是身外之物,身体健康才是无价之宝。

我:妈妈,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人活一世,吃多少、穿多少、用多少、花多少,都是有定数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活着本身就是一场修行,能做到凡事不争、不抢、不嗔、不怪、不怒、不攀比、不斗气,这样才算活明白了,我会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

妈妈:你明白这点就好,你知道吗?你大舅当年有一天在从学堂回家的路上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之后再没有回来。因为你大舅长得一表人才,人很机灵,字也写得好,肚子里很有点墨水,被抓壮丁后做了一段时间一个小头目的文书,后来小头目很欣赏他,继续向上面举荐他,最后他被选去做了宋子文的秘书,当地村干部知道了这件事就去巴结你外公,你外公说你大舅早死了,哪有什么给宋子文当秘书的儿子?看你外公那强硬的态度,村干部也吃不清了。后来你大舅在行军途中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给摔死了,部队上给你外公送来了抚恤金,你外公说摔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儿子,他儿子早就被山上的野猪、野熊拖去给吃了,就坚决没接受那笔丰厚的抚恤金。正因为这样,你外公才躲过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文争武斗的十年浩劫,才平平安安地活到近九十岁才无疾而终。在岁月面前、在疾病面前、在危机面前、在任何灾难面前,什么金钱名利、什么名车豪宅,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所以你们要记住:不要用自己的健康去换取金钱名利、不要用自己的尊严去换取名利、更不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取金钱名利,那是最傻的活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妈妈,您放心,我们当然懂得怎么爱惜自己,有您和外公在前面引领,我们的眼界和心胸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您和外公都是智者,生活的大智者。

妈妈:孩子,我相信你经历了那么多人生的风雨和大起大落,你也早就和妈妈一样活成一个人生的智者了。你们兄妹几个当中,我最放心的就是你,当然,最不放心的,也是你。兄妹当中,吃苦最多的是你,最争强好胜的也是你,最能坚持的也是你,离家最远的还是你。多少次,当你在外面摸爬滚打累了的时候我都想叫你回来,但是我知道一旦叫你回来,不管你以后过得是否如意,你肯定都会怪我,肯定会后悔听了我的话,所以,我就每天为你祈祷,希望上天能够眷顾到你。你果然很争气,不但没有被接踵而至的残酷的现实打倒,反而越来越成就了自己,也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到了你的兄弟姐妹们,我真的很欣慰,也很为你自豪。

我:妈妈,兄妹之间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这么多年支持我走下来、坚持下来的动力,还是您当初的一句话,不知道您还记得吗?您曾跟我们不止一次说起过您八二年回重庆老家的时候,在镇上碰到一个算命的先生,他拦住您说您面相和善,他要免费给您算命,而且您说他算命算的特别准,不但算出了您从哪来到哪去,还算出了您这一生会有几个孩子,甚至把您之前从未跟我们说起过的不到三岁就夭折的大哥的姐姐都算出来了,您说算命先生还说了,您的几个孩子中,有一个长大了会不得了,是人中龙凤,会成就非凡,会令整个家族门楣生辉……因了您的这个“不得了”的算命之说,我们兄弟姐妹读书、工作、生活都很努力,大家都认为自己就是那个长大了“不得了”的人,都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家族那个“不得了”的人……开始我们认为大哥是、后来又觉得小明哥是、再后来我们所有兄弟姐妹都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不得了、成就非凡、令家族门楣生辉”的人,但每个人好像又都不像……您说说,到底我们兄妹中谁是那个人呢?

妈妈:当然你们每个人都是了,这根本不需要纠结。在我眼里,你们兄妹每个人都是不依靠任何人、全靠自己的努力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兴旺的人,你们每个人都是“不得了”的那个人,真的,都不得了,当年那个算命先生一定算错了,他只算出了一个,没想到我的所有儿女都这么优秀。

我:妈妈,谢谢您的独特的鼓励方式……您不知道您的这个“不得了”的算命对我们兄妹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和作用!简直就是我们鼓足勇气努力向前奔的座右铭!您不但是生活的智者、强者,也是儿女教育的最大的成功者,我想我之所以比很多同龄人幸运,是因为我有您这样一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妈妈。

妈妈:孩子,妈妈哪有这么伟大?实话告诉你,这只是妈妈当年为了哄你们随口编的一个故事而已,也是妈妈自我激励的一个真实的谎言。很多次,当我觉得我快承受不住的时候,我就用这个故事激励自己,它就像一针强心剂,总能让我从绝望的缝隙中看到一点希望的光亮。孩子,你要记住,所有的命都不是算出来的,而是靠自己的努力挣出来的,命运永远把握在我们自己手中,握紧了,就抓住了,松开了,就失去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劳而获、坐享其成,更没有算出来的命,能算出来的,都是眼下的光景……

我:……但是……我们全都当真了……

妈妈:当真了就当真了,当真了也没有错呀!你只要记住一点:在妈妈眼里,你们都是我“不得了”的孩子,都是令家族“门楣生辉”的孩子,无论早晚、无论过去、现在,都是,我以你们自豪,你们每一个兄弟姐妹。

我:好的,妈妈,我明白了,又跟您学习了深刻一课,谢谢妈妈!我一定跟兄弟姐妹们转达!

妈妈:母女之间,讲什么谢不谢的,看你们都过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我:是哪!大家现在都过得挺好的,您就放心吧!连您当初最放心不下的光华都成家了哪!现在他们的女儿都两个多月了,长得很乖巧、很漂亮!我们都很喜欢!

妈妈:……真好,光华总算想通了。

我:他有什么想不通的,自己有两百亩地,每年有十多万的收入,在奎屯市里有房子,又学了驾照,随时可以买车,他又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贪玩,他条件那么好,当初追他的人也不少,愿意给他牵线搭桥的也多了去了,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想的,硬是不找,一根筋要等一个人,人家都结婚了他还不死心。如今晃到四十好几了,突然跟我们说要结婚了,还是跟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您说是不是太出乎我们意料了?

妈妈:什么?光华找了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年龄差那么多,人家愿意跟他吗?

我:怎么不愿意?听光华说,当初还是小姑娘自己看上他要跟他的。他们也是好事多磨吧!那个小姑娘是十六岁的时候从四川老家投亲到新疆奎屯的一个姑姑家的,她姑姑跟光辉关系很好,光辉就帮她姑姑把小姑娘推荐到光华地里当长工帮忙,谈妥后光华说小姑娘给她包吃包住,一年后把她的两万块钱工钱交给她姑姑保管。小姑娘没上过学,但很能吃苦,就这样帮光华干了两年活,光华把小姑娘的四万块钱工钱都给她姑姑了;但是从去年开始,也就是小姑娘给光华帮忙的第三年,地里农闲的时候小姑娘就不愿意回她姑姑家去了,说跟光华干了两年活,觉得光华人很踏实,是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她看上光华了,要跟着光华一起过日子;光华猛听小姑娘这样说,就当她是开玩笑,肯定没答应,每次都亲自把小姑娘送回她姑姑家才回去,并叮嘱她的姑姑看好她;谁知道小姑娘在她姑姑家根本不听她姑姑的劝告,好几次都自己找机会跑出来,直接找到光华那里,说要跟他过,不回她姑姑家了,光华怎么撵她都不走,说她就是认准光华了,几次三番后,小姑娘自己硬是将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姑姑后来看也管不住她了,就让光华出20万彩礼才答应他们的婚事,要不然就去告光华诱骗未成年少女,到时候让他人财两空;光华一听也怕了,跟我一说,我说女孩满十八岁了,已经成年,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他们是两相情愿,不存在诱骗不诱骗,她姑姑的行为属于骗婚行为,光华反过来可以去告她们,她们才收敛了一些。反正为这事,他们闹得是沸沸扬扬。后来小姑娘肚子越来越大,再闹下去对谁都不好,光华就给了小姑娘的姑姑10万元才算息事宁人。

妈妈:只要小姑娘对他是真心真意的就好,10万元出了就出了,买个安稳,钱没有了可以再挣,人没有了多少钱都白瞎。

我:嗯,是的,小姑娘倒是真心要跟他,要不然也不会站在光华一边让她姑姑少管她的闲事,她还警告她姑姑:再纠缠下去她真会和光华一起去告他们敲诈勒索,还让她姑姑把她的四万块钱工钱还给她,她姑姑当然不可能给她,就这样闹腾了几次就不了了之了。她姑姑也真是心狠,她生孩子,硬是一眼没去看她。

妈妈: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在金钱利益面前,亲人有时也会反目,但只要能分清生活中的主次、轻重就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只要他们以后好好过日子,我也就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我:妈妈,您放心吧!即使您之前有什么遗憾,我想现在也应该都放下了。您说爸爸生前在上海印刷厂工作,如果当年政策平反的时候爸爸还在世,我们兄妹中肯定有一个人会回到上海,而今,我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坚持在上海拼得一席之地,冥冥中,天注定,仿佛老天也要助您达成心愿,让您了无遗憾。我想,爸爸当年在上海时走过的小巷、穿过的弄堂、看过的景致我在上海近十年来也一样走过了、穿过了、看过了;爸爸当年留下的上海某处某地的足迹,我也同样留下了,虽说“物是人非”,但一切只会越变越好。我想爸爸若天上有知,也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妈妈:是的,天遂人愿,一切都刚刚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当年若跟着政策走,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兄妹五个,我们还不知道选择谁回上海才合适呢?不管选了谁,没选中的,即使你们日后不埋怨,那也会成为压在你爸和我心头的一块巨石,我和你爸只要想起来,就会愧疚一辈子。再说,后来那些许多随政策回上海和内地的你爸爸战友的孩子,不是也有很多不适应又回新疆的吗?所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生际遇是好是坏要走过了才知道。

我:妈妈,您说得对,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老天很公平,它只把幸运给予那些应得的人,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幸运,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不幸。

妈妈:光琴,你说得对,世间任何事的发生,皆有因果,你种下什么因就会结什么果,你种下的是芝麻,就别妄想收获西瓜;你想要苹果,就栽下苹果树,结出的果子一定是苹果。人类的欲望无止境,但也要遵从因果定律。

我:妈妈,我明白您的意思,活着,无论做什么,都要遵从内心、遵从因果,这样才会内心宁静、无憾无悔。

妈妈: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不希望自己给你们留下什么遗憾,也希望你们不要有什么遗憾,这样,无论生死,都能以平常心看待。

我:妈妈,有一个无憾又无悔的人生自然好,可是,人活着,怎能没有遗憾呢?您走的时候,我连您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您让我怎能不遗憾、不悔恨?

(画外音:我亲亲的母上大人已于公元二零一四年四月十九日因罹患胰腺癌病逝于新疆奎屯农七师第一人民医院,享年八十二岁……

今夜,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伴随电闪雷鸣,恐怕我深夜一人独坐,心生惊惧,母亲特来伴我……于是有了这场与母亲的长夜漫谈……)

妈妈:傻孩子,妈妈没让你见最后一面,那是妈妈对你放心,再则,你那时候还带着刚会走路的奶娃娃,如果让你看到我被病魔摧残的病体过于悲伤,把奶水激回去了,以后娃娃没奶吃,我就真的走的不安心了。

我(泪流满面):谢谢您妈妈,在临走的时候还在为我们这些儿孙考虑。但有时候我真是不能原谅自己,这世上,您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最爱我的人,可却是我陪伴最少的人……

妈妈:光琴,你怎么这么说?你离家远,结婚前上班假期又少,每次回来一趟都不容易,所以回来的少,我们都能理解;结婚后,你们又忙着在大城市打拼买房,上海消费高、节奏快、生活压力又大,你们又不年轻了,哪敢松懈、哪有时间回来看我们?再说我们又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只要你们健健康康的,就比给我什么礼物都强啊!

我:可是我真是后悔在您八十大寿的时候没回去陪您,我也真是后悔没在您生病的时候回去看您,哪怕就提前回去几天,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遗憾了!

妈妈:人生没有什么“哪怕”和“如果”,任何时候,做你该做的事、忙你该忙的活,就是对的。我八十大寿的时候,你刚好怀孕三个月,你那时候已经是三十八岁高龄了,怀上个娃娃不容易,那时候你真要回来给我祝寿我也坚决不会答应呀!如果真有个闪失,你说我能瞑目吗?妈妈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再说我卧病在床的时候,你们娃儿还不会走路,你抱着个娃儿来看已经不能动的我,到时候你又照顾不了我,又带不好娃,你说我能让你来看我吗?你不来,我才更心安,才是你对我最大的孝心。

我:妈妈,谢谢您对儿孙的理解。我也常常在想,如果人生再让我重新选择一次,那么在每一次面临选择的时候我会怎么选?我想,我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对于那时那地来说,每一次选择,我都是慎重的,也是权衡了轻重和主次的,并且后来证明是正确的、也是唯一的选择;我终究是要对不住您……

妈妈:傻孩子,你没有对不住谁,更没有对不住我,你们结婚晚,生孩子晚,你们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已经老得不行了,如果去你们那里,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不说,还有可能会成为你们的累赘,孩子都是你们自己一手带大的,要说,是我对不住你们哪!

我:妈妈,您已经给了我们不少力所能及的帮助了!孩子刚出生时候穿的、盖的,都是您和大嫂一针一线缝好了给我寄过来的,关于孩子的喂养,您也是几天一个电话和视频教给我,在您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我虽然是初为人母,但少了很多大多数初为人母者面对新生儿时必须经历的手忙脚乱和手足无措。虽然身边没有老人帮衬,但是孩子被我们带的很好,三岁半我才给他断的母乳,长这么大,我们从没给他吃过药打过针,孩子身体好,我们大人也就省了很多心。

妈妈:那就好,带娃娃不容易,一点不能大意,你们年轻人有想法,懂科学育儿,肯定比我们那时候带娃娃强多了!

我:没有谁天生会当妈,我也是当妈后才更理解您的,爸爸去世的时候您也就和我现在差不多大,但我们所面临的境遇却是天差地别。有时候我就想,如果我当初处于您的位置,我能不能坚持下来?我能不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把一字排开、最大九岁、最小还不到一岁的五个年幼的孩子拉扯大?我想我恐怕不能,连想都不敢想。

妈妈: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人生,所以你不敢想。一个家没有父亲,尚能算个家;倘若没有了母亲,再大的家也会散架了,那时候看着你们无依无靠的样子,我再怎么难过也要坚持活下去,只有活下来才能照顾你们,如果当年我抛下你们不管,很难说你们能不能活到现在哪!现在想想,那些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好在再难的日子都过去了,你们也都好好地活下来了,我跟你们的爸爸也有个交代了。

我:那些年,难道您就没有想到放弃过?

妈妈:怎么没有?我想死的念头都升起不止一次两次了,但凡有一条生路走,谁会往死路上撞呢?希望哪怕只有一线,我们也要紧紧抓牢。

我:我知道,如果您不是有希望支撑,早就倒下了。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不听话,白天您去地里忙了,我们就出去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晚上经常有家长带着孩子来家里闹事,好几次您手里拿着铁锹就来追打我们,我记得甚至有次您提把菜刀追我,还边追边吼着‘老子今天就剁死你个死丫头算了!’,吓得我拼命跑,路上谁拦我我就咬谁,那次跑出去后我就偷偷地躲到您的好姐妹蒋阿姨家里去了,整整躲了三天等您气消了才回去。

妈妈:那次我记得呀!你可能都忘了你闯了什么祸,你把人家隔壁小梅艳家刚出窝没几天的二十八只小鸡一个一个全捉过来,扣在一个大盆子下面,然后拿个棍子猛敲盆子,玩了一天,把人家二十八只小鸡全给震晕了,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后来那些小鸡全死了,一个不剩,小梅艳的爸爸回家看到了,当时就暴跳如雷,先是不问青红皂白把小梅艳打了一顿,然后听说你是罪魁祸首,提个柳条子就冲到家里来要抽你,我当时正在厨房忙着切菜做饭,手里正好拿着菜刀,所以就顺势追出来了。你以为你那次是跑得快,没被我撵上,其实要撵上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你妈我从小在山连着山的山扎堆的重庆长大,多少山都被我翻越了踩在脚下,你那时候才多大点,跑起来腿弯子还在打抖哪,怎么能跑过我?我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让小梅艳爸爸消消气。后来我们的老母鸡孵出了三十二只小鸡,把二十八只赔偿给小梅艳家了,所以第二年开春你们鸡蛋吃得少、公鸡肉也吃得少了。再说你躲在蒋阿姨家我也是知道的,蒋阿姨都跟我说了,你在她家里我当然放心了,所以就没去把你揪回来。

我:原来是这样~不过我早该想到是这样的,我那时候还沾沾自喜自己跑得快躲过一劫了哪!

妈妈:其实,你们小时候给我惹的麻烦何止这些?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对我来说,最大的打击是你们不小心受到的意外伤害:你姐姐的胳膊骑车时被人撞倒摔断过一次;你二哥的头被你姐姐打包谷时不小心打到,头顶扎了个铁钉进去了;你小哥的一个手指头被你二哥切西瓜时不小心剁掉一截子;你三岁时候有次给你换衣服,你没坐稳,一头栽进了开水盆里,身上立马皮开肉绽;你妹妹小时候有次拉肚子,一拉一星期,差点没救回来……我真正担心的不是你们在外面打架斗殴、惹是生非,这些都是小事,只要晚上我回到家看到你们兄妹一个个都活蹦乱跳、健健康康、好胳膊好腿的我就放心了,我担心的是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出个什么意外我就永远失去了你们当中的哪一个……那些年我真是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中熬到你们一个个长大、成年……

我:妈妈,您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妈妈!您的坚持、您的毅力、您的不屈、您的坚毅、您的生存智慧……已经潜移默化地深深影响了我们,相信您的儿女们不会让您失望的!

妈妈:我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我的心意你们能体会到就好,天快亮了,我要走了,就不打扰你了,你也去休息吧,你说你今晚要写什么,就等睡好了、休息好了再写,不要着急。乖女儿,再见~

我:妈妈,再见,谢谢您今晚的陪伴,谢谢您来看我,稿子我已经写好了,您放心吧!我知道,您总是在我们最需要您的时候适时出现,您一直都未曾离开,您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庇佑着我们!

(窗外,天欲破晓,妈妈的影像也越来越模糊,并逐渐隐去……)

我(从趴着的桌上抬起头来,脑袋慢慢变得越来越清醒):妈妈,对了,忘了跟您说了,今天还是您大孙子——大哥的儿子结婚的大喜日子哪!您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转眼,大哥也快要当爷爷了!我想您一定什么都知道,所以选择今天来看望我们,并顺便解了我的忧、我的疑、我的虑!

附大侄子昨天的婚礼现场照一张。

后记: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母亲——江道明女士,一位六十年代初追随我们的父辈——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军垦农场第一批开拓者——跋山涉水远赴新疆的伟大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军垦农场第一代开拓者、缔造者、建设者、热爱者,我的母亲是千千万万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戈壁母亲”的缩影,我们的父辈以百折不挠的开拓、奉献精神,以“团结进取创新”的信仰宗旨,把新疆这个昔日寸草不生的戈壁荒漠变成了今日美丽的草原绿洲,将今天的《我们新疆好地方》传唱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

1

我们新疆好地方啊,

天山南北好牧场。

戈壁沙滩变良田,

积雪溶化灌农庄。

戈壁沙滩变良田,

积雪溶化灌农庄。

来~来…来~来、

我们美丽的田园,

我们可爱的家乡。

2

麦穗金黄稻花香啊~,

风吹草低见牛羊。

葡萄瓜果甜又甜,

煤铁金银遍地藏。

葡萄瓜果甜又甜,

煤铁金银遍地藏。

来~来…来~来、

我们美丽的田园,

我们可爱的家乡。

3

弹起你的东不拉~呀,

跳起舞来唱起歌。

各族人民大团结,

歌颂领袖毛泽东。

各族人民大团结,

歌颂领袖毛泽东。

来~来…来~来、

我们美丽的田园,

我们可爱的家乡。

我们美丽的田园,

我们可爱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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