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女人

肖林在于乐离开之后，又在车间巡视了一圈其他机台，检查当天生产出来的产品的质量，原本他和阿兰是有分工的，但本着积极好学的态度，他连阿兰负责的机台也一并逐一看过去。

等他走到12号机台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再次在机台边的犄角旮旯里，看到于乐的另一个技术员夏江，此刻，夏江正躺在由一张大纸板临时铺就的“床”上，蜷曲着身躯，抱头酣睡。肖林同以往一样，并没有走过去叫醒他，就当他如同这台嘈杂的机器一般，满身油污，肮脏的工作服，如稍不留意，还以为这只是倒在地上的一滩抹布，也或许，此刻技术员也应该是属于这台机器的衍生品吧，不过，从心底里，肖林还是挺佩服夏江他们的，居然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入睡，而肖林则不行，一有响动他就睡不着。

当肖林在机台边检查产品的时候，只见在边上作业的女工老阿姨一直朝夏江睡觉的地方呶嘴，还对肖林挤眉弄眼，生怕肖林没看见似的。

肖林抬头冲着她微微点点头，咧嘴笑一笑，以示意老阿姨他看到了，然后就低下头来检查新做出来的产品，因对这些一直由阿兰负责的产品，他还不太熟悉，故又取下悬挂在操作台上的作业指导书，拿着指导书对着产品，一项一项地逐项核对起来，认真细致，一丝不苟，对产品的每一个细节，他都不放过。

“品检！不用看了，我刚都检查过了，绝对没有问题！”那女工阿姨凑过来，像讨好似的对肖林说，看肖林并没有太理会，她就又接着非常体贴地说：“夜班很辛苦的，你新来还不太习惯上夜班吧，赶紧找个地方也去眯上一会吧，产品的质量你就放心吧！有我们呢！我都做了好几年这款产品了，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有没有问题！”

“不行啊，我是质检，产品出了问题我们是要负责任的！”肖林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对于刚进欧丽公司两个月的肖林而言，这些老阿姨都可以做他的师傅，一点也不为过，在入职的两个月来，有些时候，他除了问阿兰，对于不会不懂的或在阿兰没心情跟他多说的时候，他也会问线上操作的这些老阿姨，而且每次都能得到满意的答案。对此刻的肖林来说，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尽快成长起来，以最短的时间熟悉所有产品，以便能快速胜任当前的这份工作，这才是当务之急，而不是找地方偷懒睡觉。自进入欧丽以来，他也时刻告诫自己，“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丝毫不敢懈怠。

等他检查完这台机器上做的产品，确保理解无误之后，又快步走向下一个机台，和前面操作一样，取下指导书，对照实物产品一一核对确认，对于自己没把握的或有疑惑的地方，他还要在心头记上一笔，以便等下去问阿兰或于乐。

那个老阿姨看自己的建议并没有被肖林采纳，貌似也还有些不甘心，于是又紧跟着追了过来，对着在这台机器上操作的另一位女工说：“到底是新来的品检负责任，从不偷奸耍滑，上夜班还这么认真，可比之前的‘黄毛’强多了！关键你看，这小伙子，人还长得这么好看、这么精神，真是难得啊！… 哎，小伙子，你有女朋友没有？说说你的条件，想找个什么样的？阿姨我帮你物色物色！”

肖林知道阿姨口中的‘黄毛’是他的前任，已离职的那位，肖林也是候补了他的空缺才被招进来的。肖林也早有耳闻，说‘黄毛’远没有肖林认真，同样的话，于乐也曾经跟肖林提过几次，但现在从阿姨的嘴里当着第三人的面说出来，肖林听了还真是挺受用，只是没成想，追着撵着夸他的阿姨居然话锋一转，就忙着要给他介绍起对象来了。

“你啊，这是又想要吃蹄膀肉了！”隔壁的阿姨打趣那个尽捡好话说且又好事的阿姨，接着又说：“我记得你介绍的那几对，好像最终都没成功的么？” 她拿手指了指还在抱头酣睡的夏江，压低了嗓门小声说话，唯恐夏江听见似的，“你看，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刚分手，现在每天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不拉唧的，也太作孽了！”

“这也能怪我？是他家不珍惜，我这个媒人也是白瞎，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说，那么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被他白睡一年多，还为他打过一个胎，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么？这种人啊，就活该他打一辈子光棍！”那阿姨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面红耳赤忙于辩解，差不多就要高喊起来，厂间白炽灯光的照射下，一张脸竟然涨得通红。

肖林接不上话，同时不知道该对这件事他又说什么，反正这些一线操作工人的话也不能多听，祸从口出，他还不想摊上这些个破事，他忍着耳边的噪聒，待检查完产品质量之后，就逃也似的走开了，在他回办公室的当口，隐约还能听见那个大嗓门的阿姨的说话声，竟然比轰鸣的机器的声音还大。

对于夏江的遭遇，肖林不知真假，但传闻他俩分手的小道消息倒也曾时有耳闻，但终因事不关己，肖林也没必要了解太多，倒是有几次，组长张美霞和阿兰就该话题曾经也讨论过，但每次张美霞都会被阿兰直接噎回：“你知道什么？！是那马小红太过分，硬是要逼着夏江家在城里给买房子，都已经订了婚了，到节骨眼上说城里没有房子不嫁，才闹到分手的！订婚买的金银首饰倒是一件也没退，真是要把上海人当牛牯宰了，一个地道种田的农村人家，哪有钱买得起城里的房子？”

阿兰说这些话的时候，怒气冲冲，青筋浮现，好像这件事就是天底下最不公平的事，而不了解真相的外人还恶意中伤，说三道四。

“我也不知道啊，就随便聊聊，你怎么还跟我急了呢？好啦，不生气了！”一看阿兰脸色、口气不对，组长张美霞立马就发挥她习惯息事宁人的专长，又开始小心地陪起不是来，搞得自己跟个小奴婢似的，一时间，阿兰倒像是成了个爱发脾气的大小姐。

对于她俩这种情形，肖林也是早见怪不怪，刚开始时，他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种情形在国企里断然是难得一见的，就算组长错了，也不用如此小心陪不是，况且也没说像机台边老阿姨说的那么难听。但在张美霞身上，这也倒是司空见惯。

但对阿兰就夏江这件事超出常人的敏感和恼怒，肖林确实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当时心中也只能这样暗想：“或许，阿兰是顾及夏江和她同是上海郊县人的颜面，才会如此抵触这个话题吧，应该这也算是一种义气，他们肯定不想让一堆外乡人在私下评头论足，尤其还要当着她的面来说是非、论家常。况且，从阿兰的话里来看，应该是马小红家是把夏江家当冤大头了，才闹到两人订婚后再分手的地步。” 私底下，肖林甚至有些钦佩阿兰，难得一个弱小女子竟能有如此这般的胸襟，实属远非那些机台边的爱八卦的阿姨们可比。

等肖林再回到品检部办公室的时候，他远远就看见于乐又坐在阿兰身边的椅子上，像个木雕似的微弓着背，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正在忙碌着测量产品的阿兰，脸上有一种隐隐地、痴痴地浅笑。

组长张美霞则坐在和于乐成九十度角的办公桌前，剥花生，剥开后用手搓一搓，再用嘴吹一吹，然后一粒一粒往嘴巴里送，也是一脸笑意，吃得挺欢的样子。

等听见肖林回来的声音，她和于乐同时回过头来看肖林，而背对着大门的阿兰则继续测量产品，记录数据。

“肖林，快过来吃花生，于领班刚拿过来的，还有包鸭胗，我们刚分了，我给你留了两包。”张美霞冲着肖林说道，然后站起身，把两包小包装的鸭胗给递了过来。

“哎！人长得帅就是不一样，到哪里都有女孩子照顾，我跟她们说不留给你，张美霞都不乐意了，差点要跟我吵架，肖老弟，你艳福不浅啊。我也只能羡慕嫉妒恨啊！”于乐假装很吃醋，还捂着心口，一副很受伤的模样，一脸坏笑。

气得张美霞要跑过去拧他的耳朵。于乐赶紧滑动椅子，一边躲一边又接着说：“你俩是真没看见，刚才我和肖林在机台边的时候，那个新来的小姑娘看肖林都快要看呆住了。”

“哪个小姑娘啊？几号机台的？”阿兰刚测量好一个产品，正在写报告，一听于乐这样说，也立马好奇地抬起头来问于乐。

“六号机台的吧？前几天刚招来的，好像叫刘敏？我也记不清了，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长得像洋娃娃似的的那个小姑娘。”于乐一边挠头，一边说，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竟然被他形容出了个大概。

“哦，那个小姑娘啊，是长得可好看了！”阿兰对这个叫刘敏的女孩子倒也熟悉，说起来如数家珍，“她也是我老乡，也是我同校的小师妹，肖林，如你有兴趣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哦！”

“什么啊？你们技术员高峰早盯上了，每天就像赖在机台边似的。”说完，肖林拿起张美霞给他留的鸭胗，看着包装精美，以前倒是也没吃过，不知道是啥滋味，于是便撕开包装，把一整块都塞进嘴里，然后慢慢咀嚼，细细品味，那味道，说它腥气也不腥，但要说它有多好吃，也真心没觉得，在嘴里囫囵了一会，就吃下去了。

于乐他们三还盯着这个话题不放，有一搭没一搭和阿兰、张美霞聊这个叫刘敏的女子，说她和肖林有多般配，高峰追求人家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等等。

张美霞也不吃花生了，一边听于乐和阿兰说话，一边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肖林看，突然幽幽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以后我找男朋友，也要找肖林这样的！”

一言未落，于乐和阿兰愣了一下，然后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是又把肖林又闹了个大红脸，这个“傻姑娘”，怕又是在想入非非了。

“那你还不抓紧追，赶紧生米煮成熟饭，迟了可就来不及了！”于乐对着张美霞笑道。

“花痴！”肖林瞄见阿兰背着张美霞，嘴巴里悄悄吐出这两个字，然后，站起来，推着小推车去车间还产品去了。于乐也赶忙站起身，紧随其后。

“肖林，你看于乐是不是喜欢阿兰？”等他俩走出品检室，张美霞悄声问肖林。

“哪有？”

“我老是看见于乐对着阿兰偷看，还偷偷地傻笑，他时常拿零食回来请大家吃…”

“别瞎说，于乐他结婚了，有老婆，孩子都好几岁了！…”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我倒觉得他们挺般配的。”张美霞突然又来了这么一句。

肖林真不知道该如何再接她的话，于乐的话，此刻彷佛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我喜欢阿兰，真得非常喜欢！无法控制！”

肖林没再理坐在办公桌边发呆的张美霞，看了下墙上挂着的钟表，又该去巡检取样了，于是也推了车去车间收产品，小车“哐当哐当”的声音把张美霞彻底惊醒了过来，她冲着肖林的背影大喊道：“刚才我说的都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啊！”

“哪有那么多的气要生？我又不是个气包！”肖林装着没听见，推车出门去了车间，经过6号线的时候，刚好又看见阿兰在和那个叫刘敏的姑娘在说话，而此时于乐并不在机台边，肖林推着小车，低头快速通过。

等下来班，肖林吃过东西，一合眼就快速进入梦乡，梦里全是女人的影子，胡梦颠倒，一会是阿兰，一会又是刘敏，一会又是那个要给他说媒的阿姨，一会又是主动献殷勤给他鸭胗的张美霞，甚至隐约还梦到夏江他那闹分手的女朋友马小红，来来往往，全是女人，甚至梦里还有女人跟肖林搂搂抱抱，肌肤相亲，那滋味很是舒服，但也极度难受，一觉醒来，肖林才发现自己竟然“跑马”了，下身一片冰凉，幸好同寝室的舍友还在上班，赶紧起来，快速换了裤衩，继续睡，但左翻右翻，竟然再也睡不着了，脑海中全是梦里的故事。

“我以后的女朋友会是个什么模样的呢？”这还真是饱暖思淫欲，试用期还没通过，工作还未稳定的肖林，居然此刻还有心思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但身体里已经爆炸的荷尔蒙，它可不管这试用期不试用期的事，就像是奔腾的洪水猛兽，时刻冲刷和拍打着肖林青春活力的躯体，此时的肖林特别渴望自己的身边能有一个女人，能像身边的枕头、被窝一样，可以让他随时都能紧紧抱着，给空虚、寂寞的心灵多一丝慰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