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倩怡有个秘密基地。
说来有趣,这个秘密基地是她家门口。
我沿着弯曲而宽阔的楼梯去她家的场景依然可以清晰的浮现在我眼前。记得楼梯扶手也很宽,是侧边有凹槽的设计,她家有两道门,第一道是玻璃门,磨砂又有凹凸花朵雕刻的玻璃,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五颜六色。从门的右边延伸过去有一长段玻璃墙,里面是一个属于她家的小花园,有些什么花是记不清了,但是出现在脑海里面是红色粉色的花朵在绿茵茵的草坪上摇曳,花不多,却甚为别致。
就是这右边延伸的一段玻璃墙上,靠近下面的地方,缺了一块正方形的玻璃,有狗洞大小,倩怡妈妈可能一直没空补好,她一定不知道我和倩怡每天是从这里出入的。
第一次爬洞的时候,我小心翼翼的问:倩怡你钻的过去吗?她把乌黑光亮好看的头发一甩:当然!我天天钻!没带钥匙的时候也钻!我又担心的问:万一我被卡住了怎么办?她一笑:没事,我把你拉出来!可万一你拉不动怎么办?那你再爬回去就好了呗!那行!你先钻给我看看!她把书包从肩上拿下来,熟练的先从洞里抛进去,然后把身体趴下,轻轻松松的爬进去了。我惊呆!然后我狠狠心,想着咱们俩都一样瘦嘛!我也试试看呗!照着她的动作先扔书包,然后趴下来,果然可以进去啊!结果呢?她妈妈在家!她妈妈听到声音走出来,看到了趴在草坪上的我们吓得不轻!然后开始哈哈大笑,笑到没力气说话了。我们俩也开始哈哈大笑。
后来也不知道这块玻璃有没有被补上。我内心是希望这块玻璃永远不要补上,想着以后长大了我们还能钻一次,却没想到自己的个子会长,就算玻璃不补,大楼不拆,也再爬不进去了。
小学二年级结束的时候,倩怡爸爸从台湾回来了,他们家搬走去了南市区,在大楼拆迁之前。她搬家,我是很遗憾的。因为她也转学了。我去找她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和她说再见。只是隔着五彩缤纷的玻璃墙,还能看到我们俩钻过的洞,依然会觉得很好笑。
小学三年级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家被通知上海市第一批动迁。所在地块全部拆迁,分房的地区虽然远,但可以选择,并且还有小金额补贴。
那时看起来的郊区,在现在都是黄金地段了。只是那时,我们心中的黄金地段,大概就是黄浦区的外滩,南京西路,人民广场和淮海中路附近吧。
动迁组在我们的黑漆木门最上方上高高的挂了一条长长的红底白字横幅,弄堂上方也拉扯出长长的横幅,大致写着:请居民积极配合,动迁光荣,为上海发展做贡献。
我爷爷中厢房后面给我小叔叔隔了一间九平米的暗间结婚,那时80年代上海房子及其紧张,能有个阁楼结婚也已经是富裕,所以我小叔叔对于爷爷的安排也就默不作声了。然而,我爷爷过世之后,我精明的小叔叔就直接搬进了我爷爷的中厢房,后厢房也就空置了,但仍旧属于他所有。因此当我们按人头及其居住面积分房子时,我小叔叔笑脸相迎的去了动迁组聊天,并且迅速拿到了两间门对门的两室一厅,实现了突破三室两厅两卫的宽裕,并且悄悄的拿了一笔我们都不知道有多少的补贴。
我的爸爸看似有一套前厢房,但是在小叔叔还没占用爷爷的房子时,全家十个儿女中,有个大叔叔,因为插队去了安徽,并且在那里结婚生子,按照政策无法回上海。这件事就成了全家人的心病。过年一家团圆的时候,爷爷就当着所有儿女的面对我爸爸说:你弟弟在上海没有房子,把他儿子的户口报进你家,将来要给他儿子在上海留套房子,这也是我们欠他的。为了公平起见,我小叔叔在90年代,拿出一万元人民币,算是对我爸爸的补偿,但是我爸爸妈妈这对要骨气,不要实际的老实人,为了所谓的面子,竟然把钱退回去了。就这样,我堂弟的户口出现在了我家的户口本上。
到了分房那一刻,我爸爸发愁了,为了给我堂弟弄一套单独的房子,已经不知道和我妈吵了多少回,又去动迁组闹了多少回,回家还得意洋洋的和我们炫耀说:我今天坐在那里,就挑了他们那里最好看的一个杯子砸下去,他们都拿我没办法!他最后决定天天去动迁组吵架,并且坚决做钉子户!
我记不清我们家到底在一片废墟里熬了几个月,我只记得我耳边从早到晚推土机和挖土机的轰鸣声,晚上睡觉妈妈还要捂住我的耳朵。除了我家的房子,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砖头,没有一个完整的地方,所有的屋顶,楼房,全部成了一片废墟。我每天上学下课,都要在一片灰沙腾腾的石头上踩过,而且那时没有戴口罩的常识,空气里全是雾霾和灰尘。怕脏,怕脚崴,怕鞋子里进石头都是其次,无边无际的飞沙走石像泥石流一样到处蔓延铺开,我至今依然在做噩梦的时候,会梦见无法走的路,全是泥泞不堪的满目疮痍,深棕色巨大的坑洞,随时可能掉下去的污水鸿沟。但我只能独自一人,沉默的走下去,走下去。直到无路可走,还是要走下去。周围有人,但是好像谁都离我很遥远,谁都没看到我,我怎么跟都跟不上。然后在一片漆黑的夜晚里,忽然醒来,茫然的注视着黑夜沉沉,时光漫长,空荡荡的心,无人问津的寂寥。
后来我生病了,类似于接近哮喘的咳嗽 ,CT显示肺部已经咳出阴影了。属于上课咳到连老师也会用同情而诧异的眼光多看我几眼。在我的代价之中,爸爸终于结束了他的斗争,给我堂弟在静安区争取到了一个一室户的房子,我们家也终于搬走了,离开了那片杳无人烟的废墟。
感觉那一刻耳边响起的是,林俊杰的《一千年以后》……
新房装修的期间,我们家在静安区的一室户住了半年,我有幸在四年级的时候转到了万航渡路第三小学。那里的老师和学生简直和我前三年遇到过的有云泥之别(当然了,倩怡除外)。
我没有提过吧,在我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时候,被一个叫周怡的同班后座男孩子整整欺负了两个学期,他会把我的新铅笔盒踩在脚下,把我的书包倒出来,把所有妈妈给我买的唯一的新文具扔到隔壁班去,看我敢不敢去捡。但凡我买了任何新文具,他都会第一时间发现,并且第一时间扔掉。我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他就用自己的铅笔盒夹住我的头发。但是每次妈妈和老师告状都投诉无门,因为他父母都是军人,从来不来学校,参加家长会的只有他爷爷奶奶,而他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根本管不住他,他就像个无人管束的野孩子,怎么放肆怎么来,老师也拿他没办法。他对我的虐待,直到三年级换班了才终止。从这以后,我就对男生没什么好感了。
还有一次,我们在操场上排队进教室,我后面的女生和我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悄悄话,一个叫夏开翔的同班男生恰好站在旁边,我的视线又恰好略过他的眼睛,他就及其敏感的觉得我们在说他的坏话,转头问我,她说了什么?女生又和我轻声说,不要告诉他。我就傻愣愣的回复,我不告诉你。好了,一拳直接揍在肩胛骨上。这个伤,跟随我至今。如此,我对男生就再没任何好感了,觉得他们是既暴力又冲动的魔鬼。
所以从四年级以后,那些老实巴交的男孩子看到我都绕道走,知道我不好对付,不小心就会被我弄哭。是的,我就已经开始对付我讨厌的男生了。
五年级的时候,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那所小学比较普通,我欺负男生的频率稍微低了点,一般都是被老师扼杀在摇篮里。可是还是讨厌他们。
第二章 我长大了
我上的初中竟然是我所在的区倒数第一的学校!
没办法,另外一所对口初中的口碑太差,爸妈也没条件让我读私立。我这所学校,在我这一届是第一批学生,所以那时并不知道排名倒数第一,感觉新开的学校,总是有希望的。
最爱学校的后操场和停车棚。
因为是新学校,很多地方未开垦的都会有,比如后操场石墙边的野草地,那里野草丛生,几乎有一人高,学校还没来得及改造。我们体育课的时候经常偷偷去探险,总能看到翠绿色的毛毛虫和红底黑点的七星瓢虫,有些调皮的男生去抓了毛毛虫来玩,想吓唬女生,结果摸了毛毛虫的手上起了很多红色发痒又肿起来的小包,不得不去医务室涂药,反倒成了女生间的一个笑话。
每次去操场做广播操的时候,总能顺便看到很多白色和粉色好看的花,每天的广播操也没那么单调了。
据有些男生说,后操场的野草丛里有过一条绿色的蛇,好几个男生都见过,可惜那时没有手机,也没人能证明他们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不过从这个消息之后,女生都不太敢靠近那里了。
那时学生骑车上学的少,大部分都是住在附近小区的同学,多数选择步行。学校车棚里多是老师的自行车。车棚上有雨棚用来遮阳避雨,车停的也不算满,而且很安静,我喜欢挑一辆干净的车,坐在后座发发呆,看看蔚蓝天空,享受这一刻属于自己和自己的宁静,也不会有人特意来劝阻。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学校是一所差学校。除了设施全新之外,每一位我遇到的老师都非常有责任心,甚至有班主任为了学生累到发高烧在医院吊针的情况。不管是年轻刚刚毕业的数学老师,还是慈祥富有经验的英文老师,人品都极好,对学生都特别上心。我的班主任语文老师,有次为了我的一篇作文中提到的事情,还特地私下来询问我的近况。我的初中三年的的确确如我和蔼可亲的英文老师说的,是最开心,最难忘的三年。我从不为母校排名觉得羞耻,反而以母校为荣,较之一心沉醉读书的高中和冷冷清清的大学四年,初中绚丽多姿的多。
然而,尽管老师用尽了全力,叛逆期的孩子们实在难管束,我们班考入高中的只有四个同学,考入本科的似乎也只有我们四个。我一直觉得,学习这件事,在哪里都是自身的原因,怪不到其他的任何事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