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伞记

修伞这桩事,在我耳边扰攘多日。起初,我只当是市井闲言,未予理会。岂料时日愈久,它竟如影随形,缠得我心焦,终按捺不住,决意去寻那老陈头。

打听他的踪迹,实在费尽周章。我穿梭于大街小巷,逢人便问,从街头卖报的老翁,到巷尾闲聊的妇人,不放过一丝线索。那艰辛,恰似在浩渺烟海中捞针,可我偏铁了心,非要将其寻出。终于,在一个阴霾密布的午后,觅得了他的所在。

去往的那日,天空中浮云缥缈,仿若谁随意泼洒的淡墨,给这沉闷的天际添了几分朦胧。一路上,我满心疑惑与好奇,不住揣度即将见到的老陈头究竟是何等人物。

之前,有人给我看过一张老陈头年轻时的照片。那时还被称作小陈的他,面庞青涩,却满溢蓬勃朝气。双目炯炯有神,透着对未来的明晰规划与热切憧憬。身后那间修伞铺子,虽规模不大,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门口挂着修好的伞,排列整齐,色彩各异,为这寻常铺子增添了几分生气。他站在铺子前,身姿挺拔,嘴角挂着一抹浅笑,那神态,好似世间诸事皆在掌控,只要伸手,便能摘取心中所想。

然而如今,岁月如刀,在他身上刻下深深沟壑。当我终于在一条逼仄小巷寻到他的修伞铺子时,眼前所见与照片中的景象大相径庭。

小巷两旁的房屋紧紧相依,墙面斑驳,像是饱经岁月的鞭笞。墙皮脱落之处,露出灰暗的砖石,仿若在无声诉说往昔的故事。巷中弥漫着潮湿与陈旧的气息,混杂着附近人家飘出的烟火味。

老陈头的铺子隐匿在巷子深处,门面破旧不堪。木门上的漆皮大片剥落,露出灰暗的木头,犹如迟暮老人脸上的皱纹,写满沧桑。招牌歪歪斜斜地挂着,字迹模糊难辨,若不是有心寻觅,极易错过。

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铺子。里头光线昏暗,摆满了各式各样修伞的工具和材料,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似有着独特的秩序。

老陈头坐在一张破旧的工作台前,正全神贯注地修补一把伞。他戴着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眯起,目光中满是专注与认真。他那双手,布满皱纹与老茧,青筋凸起,却极为灵活地摆弄着针线,在伞面上自如穿梭,仿佛这双手有自己的意志,不受岁月的束缚。

他身旁坐着个年轻人,穿着打扮与这陈旧的铺子格格不入。身着色彩斑斓的夹克,印着稀奇古怪的图案;下身是条破洞牛仔裤,破洞处的线头肆意张扬;脚上的鞋子亮闪闪的,每走一步都似要吸引众人目光。脖子上挂着一条造型夸张的项链,随着动作晃来晃去。可此刻,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老陈头的手,眼神里没了那股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崇敬。

我早听闻老陈头修伞手艺堪称一绝,便以修伞为由,试图打开话匣子:“陈师傅,听闻您修伞手艺远近闻名,我对这门道很是好奇,您能否讲讲?”老陈头停下手中活儿,抬起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在打量我是否真心。随后,他微微点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我生于一个多雨的小镇,”老陈头缓缓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带着岁月的痕迹,“一年到头,雨下个不停。修伞这手艺,在我家传了五代。自幼,父亲便手把手教我修伞,从选料、穿针引线,到修补破损之处,每个环节都教得极为细致。他是个极为严谨的人,对修伞要求极高,每一针每一线都容不得半点马虎。”

“小时候,我常坐在父亲身旁,看他修伞。他那专注的神情,至今仍刻在我脑海。可那时的我,并不想一辈子守着这修伞铺子。外面的世界对我诱惑极大,我渴望出去闯荡,出人头地。”

“后来,我不顾父亲反对,毅然关了铺子,前往城里打拼。从最底层的业务员做起,每天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推销产品。夏天,烈日炎炎,太阳似大火球,晒得皮肤生疼,汗水不停地流,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冬天,寒风凛冽,如刀子般刮在脸上,手脚冻得麻木,可我仍咬着牙坚持。”

“起初,四处碰壁,被人拒绝是常事。有的人甚至连门都不让我进,可我告诉自己,绝不能放弃。慢慢地,情况有了转机,我结识了一些客户,靠着诚信和努力,生意越做越大。再后来,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有了不少员工,过上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子口传来。一个身影匆匆跑进来,到了老陈头面前,气喘吁吁,神色慌张。这人额头上满是汗珠,眼神中透着恐惧与不安。老陈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继续修伞。

“陈总,我……我……”来人结结巴巴地说道,声音里带着颤抖。老陈头仿若未闻,手中针线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来人见老陈头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便把一张纸条放在桌上,转身匆匆离开。

等人走后,老陈头放下手中的伞,叹了口气,说道:“这人曾是我公司的得力助手,跟着我一起打拼,做到了部门经理。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可后来,在利益的诱惑下,我们都犯了错。”

“在公司发展如日中天的时候,我被利益冲昏了头脑。为了赚更多的钱,开始走捷径,做了一些违规的事。我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没想到,最后还是一败涂地。”

“在事情败露之前,我回到了故乡。父亲还在院子里修伞,他还是老样子,专注地修补着每一把伞。看到他,我想起了小时候他对我说的话,修伞要用心,要实实在在,不能投机取巧。可我却违背了这些,在生意场上迷失了自己。”

“父亲教我修伞时,反复强调,修补伞面要顺着布料的纹理,慢慢来,不能着急。可我那时年轻气盛,觉得父亲的方法太过老套,为了赶时间,总是简化步骤。父亲看了,直摇头,说这样修出来的伞不耐用。果不其然,后来在商场上,我也因为投机取巧,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走到今天这一步,怨不得别人,都是自己作孽。”老陈头抬起头,望向门外,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被调查的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人啊,一旦被贪心蒙蔽了双眼,就会失去理智。刚才那人留下的纸条,不用看我也知道,无非是些后悔的话。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错误已经犯下了。”

旁边的年轻人听着,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也是在商场上经历了失败,才来跟老陈头学修伞的。

“修好了。”老陈头突然说道,拿起修好的伞递给我,“你帮我撑开看看。”

我接过伞,撑开。伞面展开,看似完整,可仔细一看,那些修补过的地方,针脚并不均匀,有些地方还透着缝隙。

“这伞啊,就像我的人生。”老陈头说道,“即便修补了,曾经的过错还是留下了痕迹。”

我看着手中的伞,又看看老陈头,心中五味杂陈。走出铺子,雨已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回头望去,老陈头和那年轻人的身影在昏暗的铺子里若隐若现。


本文系作者原创,选自小说集《无尘别陌》,首发于纸质杂志《愚人》2025年第1期,总第2期·2025年1月,网络首发于简书,转载请注明来源,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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