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原来是这样……”

曹骏目瞪口呆，下巴几乎快要掉到自己面前的吧台上。站在他左右两边的何朗和蓝进泽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江攀龙似乎不愿意对这一段足以说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做过多的解释，重新低下头，继续切自己放在案板上的柠檬。一整个包裹在保鲜膜的黄柠檬在他手中的水果刀之下化为许多片薄如蝉翼的圆片。

“龙……龙皇哥，那几个砸店的……到底是什么人？是黑社会吗？”曹骏抬起手，把自己几乎快要脱臼的下巴往上一推。

“对。”

江攀龙重重地点头，随即从自己手边的塑料袋里抽出一副一次性的塑料手套，将它戴好，随即用手指夹起切好的柠檬片，将它们一一摆放到平摊在操作台上的几个塑料杯里，让它们刚好和冰块一起在气泡水中浮沉。把所有的柠檬片加入气泡水之后，他才用封口的机器把塑料杯一一封口，并把它们和包装好的一次性塑料吸管一同递给守候在一旁的外卖员。

“嗯！效率不错啊，老板！”

外卖员把自己要送的饮料一一装进外卖箱里，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从外表来看，他的年龄不大，大约比江攀龙要小一些，但黝黑的皮肤却显得比同龄人更加成熟几分，甚至还有一点更加沧桑。

“是啊！大家都是挣辛苦钱的，不快一点，怎么行？”江攀龙硬挤出一丝笑容，向已经下楼离开的外卖员招手，“慢走啊！”

三个半大小子也先后转过头，向店门的方向看去。直到外卖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蓝进泽才率先开口。

“龙皇哥，现在有那么多的外卖平台，卖饮料……是不是比当年更容易啊？”

江攀龙打开水龙头，将水果刀和案板重新清洗干净，又将自己准备好的椰果、蓝莓等盒装水果重新放回冰箱里。把自己的东西重新收拾完之后，他才把自己的围裙脱下来，掀起吧台边缘的挡板，走出吧台，坐到靠近墙边的单人沙发上。

“做什么事，都没有那么容易。”

曹骏、何朗和蓝进泽先后转过身，面向江攀龙。三个人在他面前站成一个不太规则的三角形，看上去像是正在听大哥训话的小弟。

“这是我师父教给我的第二点，”江攀龙伸出一根手指，向天花板一指，“第一点是，不能动不动就头脑发热，不能被情绪支配。”

三个半大小子同时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这些多数情况下只会在心灵鸡汤或者长辈教育晚辈的话里出现的语句，对他们来说，非常陌生，一时难以被消化。

“但是，我从他身上得到的最大的教训是，”江攀龙目不转睛地盯住站在中间的曹骏，“有多大的锅，才能做多大量的饭。”

三个半大小子似乎感到更加困惑。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几个都从来没做过饭。何朗和蓝进泽甚至连做家务都很少。

“如果不出事，我都不知道，我师父的店，其实一直是亏本经营的。他和他的那帮朋友吃饭，还请他的那帮朋友来聚餐，其实是想让他的朋友们给他注资，帮他解决他自己刚刚才意识到的困难。”

何朗和蓝进泽彻底懵圈，几乎连眼珠都不会再动。在此之前，每当江攀龙对他们提起自己的师父时，他们听到的，基本全是好话。

“我师父在表面上是个温和的人，但骨子里却是个很豪爽，甚至有些太过要面子的人。如果让今天的我来评价他，我只能说，他适合做带头大哥，却不太适合做生意。他不注重细节，甚至不怎么用心去考虑盈利的方式，只考虑表面上的哥们义气，以及维持一副表面上还过得去的气氛。”

江攀龙轻叹一口气，并把自己的语速放慢。本来，在当年的他心目中，师父几乎是没有任何肉眼能够挑出来的毛病的。他只有反复斟酌，才能把他心里的这些话用一般人能够接受的方式说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我竟然是唯一在我师父店里买卡、买东西却又从不赊账的人。就连Charles和胖子，都曾经欠过我师父的钱。我还知道，我师父的那些酒肉朋友比我见过的还要多很多。而且，那些人欠钱成性，师父都不急着追讨，甚至不怎么在乎。后来，那些人的欠款，全都收不回来。”

何朗和蓝进泽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摊开手，表示不太理解。

“这正是我不准任何人赊账，要求任何人买任何东西都必须付现款，也一般不会白送赠品的原因，”江攀龙从沙发上站起来，伸出双手，按住何朗和蓝进泽的肩膀，“还好，你们基本上都是能够理解我的。”

“那是肯定的啊，龙皇哥！”曹骏提高嗓门，眉毛一扬，“现在哪个开店的还能允许赊账啊？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江攀龙露出欣慰的表情，抬起手，轻轻地拍拍曹骏的脑袋，再摸摸他的额头，随即走向黑玻璃墙边缘的橱柜。他在橱柜之前停下，从中拿出一个略微有点泛黄的纸盒子，轻轻地抚摸。装在这个橱柜里的，大都是装在纸质包装盒里的各种棋牌类桌面游戏。只从表面的包装上就能看出来，这些桌游大都已经比较旧，有一定的年份，至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被打开过。但是，所有的包装盒上方都有被擦拭过的痕迹，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灰尘。

“老板！我们又来啦！”

一声响亮的吆喝声从店门的方向响起。随之响起的，是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

江攀龙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转过身，用双手握住铁栏杆的顶端，往楼道的方向看去。看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四位客人之后，他大笑起来，抬起手，连拍两下手，表示欢迎。

“哎呀！你们几位怎么又来啦？”

“今天的活比较少！我们干得快！”

身穿白衬衫、披着浅灰色外套的青年男人率先走上楼梯口，扭过头，看向不断滚动的电子显示屏。他注意到，相对于之前他们常来的那一段时间，电子显示屏上的菜单已经变得更加丰富。因为，菜单上已经不仅仅有各种饮料，还有不同种类的烧烤类零食。

“现在没有人用电视或者游戏机吧？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几个就去看电视啦！”

“没问题！我马上给你们打开电视！不过，你们看球的时候还是不要吵到打牌的玩家们啊！”

江攀龙笑着招呼四位球迷客人入座，并挥手示意三个半大小子先让开。等到四位客人全都走到吧台前方，他便抬起手，指向自己前几天刚刚更新过的电子显示屏。

“你们几位想喝什么啊？想吃零食的话，我这边有烤肠，还有烤鸡翅！比外面的小摊上面的好！”

“好啊！”灰衣男人笑着说，“老板，现在能做牛奶西瓜汁吗？我好像很久都没喝过了呢。”

“呃……现在暂时还不行，”江攀龙笑着摇摇头，“这一段时间，没什么人点它，所以，我现在没准备西瓜。更何况，现在还没到吃西瓜的季节嘛。要不，我给你做杯香蕉奶昔怎么样？”

“行啊！没问题！”灰衣男人欣然点头，随即转过头，看向自己的三位同伴，“你们几个，想喝什么啊？”

“黄桃奶昔！”

“草莓冰沙！”

“芒果优格！”

另外三位球迷客人纷纷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用手拎起来。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清河市最近几天的天气还是有些偏凉。正因为如此，他们贴身穿的上衣都是长袖的。不过，这似乎不能抵挡他们对冷饮的热爱。

不一会儿，四杯饮料先后送到四位球迷手中。四位球迷按照老规矩，在最适合看电视的那一张桌位坐下。接过饮料并扫码付款之后，他们便拿起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不过，他们没有打开电视直播频道，而是打开影视频道，并从中调出一档真人秀节目。那是一档以篮球为主题的真人秀节目，片花中到处都是滑翔扣篮或者远投三分的画面。曹骏和何朗有些好奇地看向电视屏幕，随后便摇摇头，回到自己原本所坐的位置上，继续打牌。蓝进泽则坐到电脑桌之前，开始用电脑上网。

“你们几个最近好像比较忙啊？”江攀龙拉开另外一张空着的单人沙发，坐到四位球迷身边。

“对啊。前一段时间，尤其是过年前后，我们每个人都忙得要死呢。”

灰衣男人也把自己身上的浅灰色外套脱下来，搭到自己所坐的单人沙发的靠背上，并把自己身上的白衬衫整理一下。由于店铺的窗户都只开着一道二指宽的缝隙，室外的凉风基本是吹不进来的。他端起自己的玻璃杯，咬住吸管，啜饮一口香蕉奶昔，随即按下遥控器，打开最新一期真人秀节目。

激烈而又富含冲击力的音乐瞬间从音箱中传出来。屏幕上的画面也瞬间转换到一座室内篮球场。从外表上看，这座篮球场不像是位于室内的球场，反而更像是大多数学校或者居民区内常见的露天篮球场，四周被高大而结实的铁丝围墙牢牢围住，左侧两侧各有一排观众席。两排观众席上的观众分别身穿不同颜色的衣服，手中握着不同颜色的塑料棒，一边有节奏地加油助威，一边击打自己手中的塑料棒。身穿不同颜色球衣的两队球员已经在球场中线的两边站好，分别排列成两排，等待站立在中央的裁判下令开球。镜头先后给到位于队伍正中央的两名高大中锋身上，并先后拍摄到他们的侧脸。

“哦？你那个高中同学又去上这个节目啦？”

江攀龙忍不住抬起手，指向身穿橘红色球衣的那一位大个子中锋。他记得，这几位球迷经常在店里看的篮球赛中，总有这位中锋的身影。这位中锋所在的那支球队，总是用他来做首发中锋。

“对啊，”白衬衫男人摊开手，笑着点头，“不久之前，他们刚刚被节目组选中，获得参加这个节目的机会。”

“对啊。上综艺节目，可以更好地累积人气。”

江攀龙一边点头，一边扫视镜头拍摄到的两队替补席上的球员们。这些被选拔出上节目的球员们都有不同的出身，有的是正规高校训练出来的学院派，有的是在街球场上摔打出来的街头派，还有一些就是从城市篮球联赛中走出来的半职业派。因此，许多球员散发出的气质都不同，有的看上去规规矩矩，有的则显得桀骜不驯。但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眼中释放出渴求胜利的光芒。

随着裁判的哨声响起，比赛开始。

转瞬之间，两队球员展开激烈的攻防。观众席上传来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其中甚至还传来小女生所发出的嘹亮尖叫声。塑料棒的击打声更是连成一片，只有在某些球员犯规或者失误时，才会偶尔停下。

四位球迷全都高兴得和到现场去看比赛一样。每当红队命中一球，他们便忍不住鼓掌，甚至高声呐喊。尤其在高大中锋扣篮得手，或者封盖蓝队球员时，他们更是先后从自己的沙发上蹦起来，还用双脚“嘭嘭嘭”地跺地板。坐在其他桌位上打牌或者下棋的玩家们全都表示见怪不怪，除了偶尔歪过头去看他们一眼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一期节目结束，四位球迷才决定起身离开。他们先后穿好自己的外套，并把自己坐的单人沙发重新摆回原位。

“要走啦？”

江攀龙刚刚为两位玩家解答完几张卡牌的效果，转身便把自己身边的一扇窗户关上，走回到黑玻璃门之前，准备欢送这四位分别消费掉两杯饮料的贵客。

“是啊，”白衬衫男人重新披上自己的浅灰色外套，“我们准备回去啦。”

“老板，你这儿真是越来越不错啊，”另一位球迷说，“改天，我们争取把我们公司另外几位喜欢看球和玩桌游的同事都叫来。二楼上面不是有张长桌子吗？到时候，我们一起上去玩狼人、玩大富翁！”

“那就太好啦！多谢啊！我随时欢迎你们公司全体成员大驾光临！”

江攀龙露出突然捡到一笔意外之财的欣喜表情，连连点头，并和四位客人分别握手。

“吼——”

“吱嘎——”

低沉的龙啸声和刺耳的摩擦声先后响起。随后，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从大门口传来，由远及近。

江攀龙和准备去上厕所的曹骏先后转过头去。看清来人之后，他们都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裴大才。他满脸通红，口中喘粗气，上半身不停地上下起伏。把气喘匀之后，他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嘉良……被关起来了……”

202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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