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窗外一片烂漫，粉艳的桃花挂在枝头，开得灿烂，青风趴在窗台上，逗弄着一只鸟儿，鸟儿也轻啄了一下他的手心，以示友好。

“你说……他们那些大人为什么要我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啊？我不喜欢背，他们就打我！”青风抿了抿嘴，眼睛浮起一层水雾。

鸟儿歪了歪头，不知青风为什么要哭，只好飞到他头上，轻轻拍打了一下他的脑袋，算是安慰。

青风把眼泪憋了回去，将小鸟捧在手心里，认认真真地说：“你是一只有灵性的鸟，可以化成人的，要是被那些大人知道，你就活不了了，快走吧。”

鸟儿听懂了青风的话，发出一声悲鸣，拍打着翅膀离去了。

不远处的桃花树上，坐着一位与青风年纪相仿的粉衣少年，他目睹了青风放走灵鸟的全过程，轻笑一声：“这个捕妖师可真是个傻子。”

贰

放走灵鸟后，青风很快迎来了一顿毒打，竹板重重落下，化作青风背上的一道道红痕，肿得吓人。

“你知不知道那鸟会成妖？”师父打完后问他。

“知道。”青风仍是坚定的语气，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杀一只无辜的鸟儿，更不明白为什么妖就该死。

“知道你还放它走？”师父又是重重的一板子抽了下来，这次抽在了青风的手上。

“它又没有害过人！如果它变成了妖，一定是个好妖，不会害人的！”

“妖就该死！”

“凭什么？妖也有好的，凭什么好妖该死？”

因为犟不过青风，气急的师父又打了他一顿，重重道：“你以后一定是个为虎作伥的叛徒！”

说罢，师父就走了，青风扑到床上，被师父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着，他越想越委屈，低声抽泣起来。

“很疼吗？”窗口传来一声关切的询问，他抬起头，一股桃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粉衣的少年。

他看得呆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少年？尤其是那对浅粉色的眸子，似桃花一般艳，一般美，一眼望去，便会摄了人的心魄。

“问你呢，你个傻子，疼不疼？”粉衣少年轻盈地跳进屋来，轻轻一掀，便看见那触目惊心的伤。

“别……别看。”青风脸有些红了，想将衣服盖下去，虽都是男子，但他从小便待在府中，对外人还是有些拘谨。

绯桃微微皱眉，将青风的手打到一边去，语气有些重了：“你是嫌伤不够轻还是嫌弃我啊？不是看在小灵鸟的份上，你以为我会管你是生是死？”

青风只好将手收了回来，但一想到有别人盯着自己的背看，脸颊开始阵阵发热，又怕被人看见这幅窘样，只好将脸埋在被子里。

绯桃以为是自己的话说重了，语气也放轻了些，一边为他涂药，一边道：“小灵鸟要化妖了，它很感激你，便来找我替它报个恩，我答应了，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告诉我，我来。”

青风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默默点了点头。绯桃以为是他脸上也有伤，便要将他手拨开。

“我……我没事！”青风赶忙躲开，生怕被他看见。

绯桃哪管什么，直接上前将他的手抓开了：“老躲躲藏藏的，怎么……”他停下了话语，看着双颊通红的青风，这才明白他为何要遮脸，扑哧一下笑了，“真傻。”

叁

自他二人第一次见面后，绯桃便成了这里的常客，每日都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青风的窗台上，又神秘地消失在桃花林中。

“绯桃，我三师兄今天从城里带来了些小玩意儿，看起来倒是很新奇，你说城里是个什么景象啊？”青风趴在窗台上，微微抬头看着绯桃。

绯桃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城里……听人说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有好吃的，还有很多好玩的！”

“那要不我们偷偷溜到城里去吧？就看一眼也好。”青风的心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提议。

绯桃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好笑道：“脑袋里就只知道这些，平日里怎么不见你对功课这般用心？嗯？”

青风反抓住他的手，将绯桃从窗台拽了下来，笑嘻嘻道：“你这不是同意了嘛。”

绯桃看着青风抓住自己的手，挑了挑眉，傻子倒是胆大了啊，敢抓着自己的手了。

“放手。”

“哈哈，就不放！”青风一边笑着，一边紧抓他的手，似乎这样，他就不会反悔了。

绯桃突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他：“傻子，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离开你，一见面就要打你，你还会这样吗？”

青风歪了歪头，突然对着绯桃的脸猛地一亲。

“你干什么！”绯桃的脸突然红了，他也没有想到一向被他叫做傻子的青风会突然这么做。

“我听别人说，如果这样做，就可以留住一个人，再也不会走啦。”青风眨着眼睛，笑道。

真是个大傻子，绯桃笑着抱住了他，既然要傻，那便一起傻下去，愿真是这样，一醉余生，再不醒来。

肆

绯桃听说过京城是个怎样的地方，那里很繁华，但兄长也曾警告过他，万万不可踏入京城，那里的捕妖师极多，以他那点修为，一眼便能被人看穿。

可是傻子想去看一眼，那便带他去看一眼好了，说不定那捕妖师没认出来自己呢？绯桃坐在窗台上，看向熟睡中的少年，不知不觉间，那目光竟染上了几分似水的柔情。

“绯……绯桃。”梦中的青风呢喃着，无意识地向着桃花香气靠去。

“嗯，我在。”绯桃握住他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好好睡，我在呢。”

青风抱住他的手，沉沉睡去。

第二日，青风惊喜地发现绯桃就在他身旁，一骨碌爬起来，笑嘻嘻道：“我们今日可是要去城里？”

绯桃抿了抿嘴，弹了下他的额头，也忍不住笑了:“是是是，你心里净挂念玩去了，这种事倒忘不了。”

青风迅速收拾好了东西，将门锁上，看向绯桃：“我们怎么去啊？”

绯桃跳过窗户，向他勾了勾手指，示意青风跟上。青风由于没怎么翻过，动作有些笨拙，跳下窗时险些跌倒。

他们一路停停走走，因为青风体质不算好，绯桃总会停下脚步来等他，再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到京城时，已近傍晚。

“绯桃你看，真的好好看啊！”青风指着湖面上的几许灯火，就如夜空之中的点点疏星，微微闪烁着。

“是啊，很好看。”绯桃挨了挨他的头，心中的不安感却愈发强烈起来。

大抵是我多想了吧，绯桃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在附近。

“绯桃，给你串糖葫芦吃哦！”青风笑着，将一串糖葫芦塞到绯桃手中，“很甜的！”

绯桃浅浅咬了一口，糖葫芦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酸酸甜甜，倒别又一番滋味。

因为强烈的新奇感，青风拉着绯桃逛来逛去的，直到深夜才肯歇息。

“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力接着逛。”绯桃为青风盖好了被子，他自己却如何也睡不着了。

夜是寂静的，正在看书的绯桃却突然听见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离房间愈发的近了。

不对劲！绯桃皱了皱眉，将书搁下，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何人？”他站起来，走到门边，握紧了腰间的匕首，随时准备拔出。

门外那人突兀地笑了，他放低声音：“你这只妖倒是胆大，敢跑到京城里来。”

绯桃心中一紧，果然被识破了么？他看了眼熟睡中的青风，故作镇定道：“识破又如何，你留不住我。”

“是啊，留不住你，但我能留住你的那位同伴，不是么？”那人哈哈大笑一声，又将声音放低了些，“不信你可以看看，你的那位伴，呼吸已经停止了哦。”

绯桃心一紧，跑到青风身边，将手放在青风鼻尖，冰冷一片，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绯桃的眼眶瞬间红了，他轻轻推了下青风：“傻……傻子，醒醒。”他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可青风一动不动，“傻子，你给我醒醒啊！”

青风的双目紧紧闭着，身躯也逐渐冰冷，绯桃的心也随之沉着，沉着。

“别那么慌啊。”那人不紧不慢道，他刚往后退一步，一道粉色身影就从房内冲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就那么横在那人的脖子上。

“你对他做了什么？”绯桃目含杀意，冷冷地质问着那人。

“一味断肠草，一株彼岸花，一滴破魂毒，我将它们炼制了一个月，便成了这个。”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在昏暗的灯光下，那瓶中液体淌着血光，“也就是糖葫芦上的，无生毒。”

“你居然对一个人下无生毒？”绯桃怒极了，将那人向墙上一甩，力度之大，使得墙壁破开一块，尘土四起。

无生毒，中毒者一旦毒发，一时辰内不得解药，必定殒命，怎会有这般狠毒的捕妖师？绯桃极力平复下自己的杀意，目光冷冽，手中匕首一转，直对着那人，“救好他。”

那人咳了两声，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尘，心虽恼，却仍然挂着笑，只是那笑已失了温度：“想要他生，你便死，这个交易，就看你做不做了。”

绯桃又看了一眼青风，轻轻叹了口气，扭过头来看着那人：“好，我答应。”

解药入了青风的口，缚妖锁捆住了绯桃的手，粉衣摇曳，渐行渐远……

伍

青风睁眼时，已是第二日，刚习惯性想要叫绯桃时，却发现旁边空无一人，他有些紧张，匆匆换了衣裳便下楼去了。

“你可有看见过一粉衣少年下楼？”青风揪住一个端茶的人，神色有些慌张，他怕绯桃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怕他就这么消失了。

那小二噗嗤一声，带着笑道：“你莫不是被今早的那桃花妖迷了魂？怎么张口闭口粉衣少年的？”

“什么桃花妖，你说清楚！”青风听见桃花妖三字，心中咯噔一声，迫切地想要问个明白。

“昨天晚上有个捕妖大师抓住了一只桃花妖，今早将他绑在车上游街示众，不得不说，那桃花妖还真是生得俊俏，可惜啊，一会儿就要被处刑了。”

小二自顾自地说着，青风早已跑远，他知晓那处刑台在哪里，只希望那妖不是绯桃，若真是他……青风不敢想象，只能将心寄托于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希望。

处刑台下人山人海，可青风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被绑在柱子上的人，一身粉衣绝艳，一对粉眸勾人，不是绯桃，又是谁？

他拼命地挤进去，好不容易来到处刑台前，却又被那些手持长矛的士兵给拦住了。

“绯桃，我来了。”青风轻声呼唤着，听到他的呼唤，绯桃费力地抬起头来，看见是青风，脸上绽开了笑容。

真好，你没事。绯桃笑着，泪水滚落，他看着眼前的人，想要将手抬起，再摸摸他的头，再叫他一声傻子，可是，他不能。

火焰升腾，化作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绯桃被火焚烧着，却不再感觉疼了，最疼的，是心。

傻子，我想告诉你，好好读书，别再挨板子了，下回，没人再给你涂药了。

傻子，我想告诉你，别再吃糖葫芦了，没人再会蠢到拿命来给你换解药了。

傻子，我还想告诉你，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只是，我不能告诉你了……

对不起，傻子。绯桃凝视着青风，张了张嘴，却再没有说出话了。许久，在青风的注视下，他疲惫地低下了头，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一阵风吹过，不知是何处的桃花瓣，散落京城，散入火中。

“绯桃，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没有之一。虽然有时候你脾气坏，但是，我想告诉你，我特别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青风哽咽着，泪一滴一滴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襟。

火焰焚尽了一切，唯有那一地的桃花瓣不曾离去。

陆

又是一年，青风来到院子后的桃树林里，春风拂过，枝头上的桃花依旧是那般粉红，那般烂漫。

“绯桃，你看见了吗？今年的桃花开得真好，就是……没你在。”青风呢喃着，看向树梢，似乎那位粉衣的少年，还在那里坐着，笑着叫他“傻子”。

灿烂桃花林，犹见一人独行，物是，人已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