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会做饭两年了,洗米,淘米,下锅煮饭,做过不少难吃的东西,多少试出几道能吃得下去的热菜。
我的厨艺师承我爸,任何蔬菜都只是洗干净菜切三分,爆个蒜后将洗好的菜放入锅中翻炒,待菜汁炸出来成菜汤,下点盐,若怕烧糊,还可加点水,盖上锅盖登上一刻钟,便可出锅。
我爸传我的厨艺共两道菜,其实那段日子我跟着我爸学做饭学了一个月,我爸厨艺很好,煮了不少菜每天不重样,可我也只记住了两道。其一便是方才所说的蔬菜的做法,其二则是我唯一掌握的荤菜——小炒肉。
一开始我爸给我煮时煮的是沙茶肉,下的沙茶酱,薯粉,酱油来腌肉,然而愚钝如我下沙茶酱时总是使得沙茶酱沾得满锅都是,一点都不入味,下薯粉时锅底总会黏上一层薯粉制的锅巴,刷锅时分外麻烦,我也便简化工序只用酱油腌肉了。
唯有经过无数次的实操,做出数次难吃的菜肴,方能知晓某一道菜的火候应该如何掌握,吃过半生的,吃过烧糊的,最终才能吃上热腾腾的火候适中的饭菜,每一道能让人吃下去,有食欲的菜肴,都不是等闲得来的,正因此方知“民以食为天”个中意味。
然则有一人的饭食我始终吃不惯,她的饭菜便是大杂烩,把现有的食材一股脑全放入锅中,炒完也不在乎味道如何,就这么到猪饲料一般倒进我面前的盘子上,这个人就是我的妈妈。
经常能从妈妈煮过饭的锅中闻到可怕的味道,每次我用上那个锅煮饭,都先嗅嗅锅底,而后无论用洗洁精还是用钢丝球搓,那股味道适中阴魂不散,犹如熬烂了的猪油散发出的腐肉味,闻之使人作呕。
明明煮了半辈子的饭,何以留下这么片灾难。
我不能理解我吗,她煮的饭永远那么多,她给我的菜永远是用最大的盘子装,而我一旦吃不完,面对的便是她狂风骤雨瓣的怒骂与呵斥,而后我站在一旁满心愧疚地看她吃完我的剩饭。我想要她煮少一点,但是我越想她煮的少一点,推到我面前的饭菜变越多,她似乎就想看我吃不完饭的洋相,给我坐实浪费粮食娇生惯养的名号。我厌食,她明明煮的那么难吃,却每次都能自己吃完,得以地炫耀自己吃苦耐劳的功绩,何以折磨自己的同时折磨和她坐在同一个饭桌上的所有人呢?
我想自己做饭,她喜欢说有的吃就应该十分感恩了,还那么挑三拣四,我想说这是不对的,我要煮的比她煮的更好吃,好吃千倍百倍,可我也只做了两年的饭,还是那样,有时没煮熟,有时烧焦了。就这样丑态百出。然而我还是会表现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不只是要跟她怄气,更重要的是这是我自己煮的,我不吃也没人会吃了。
我想我多少理解了一点我妈的心理。
那一天我爸感冒了,他那段时间在教我煮饭,我煮饭尚不熟练,而他无法给我煮饭了。我那段时间恐惧外出,总觉得路上的行人在监视着我。我才发现我连给自己和爸爸煮一顿饭都做不到,乃至出个门,面对这个世界都做不到。
我对爸爸说:“爸,我不想出门。”
爸爸虚弱而又无助,嘟囔了几句不知道找点什么吃,我一时间感触良多。便带上钥匙到菜市场买了菜,下了米,自己尝试着煮了一顿饭,菜还是住不好,饭倒是煮好了。我吃了半盘半生不熟的蔬菜,想着这么难吃也别给我爸吃吧,便吃得饭桌上只剩下昨天的剩菜。
爸爸在卧房里躺了很久,下午三点才出来,他捞着我那凉透了的菜汤,夹起我漏了的菜叶,就这么一点不剩的把我煮出来的菜吃完了。吃完坐在饭桌旁,沉默着,发呆了很久。
终于后来我还是摸索出了几道能吃的菜,毕竟煮失败了很多次,也开始能成功做出一顿大餐了。我先炒了一盘黄豆作为开胃菜,又依照老爸所授厨艺做了一荤一素,再配上自学的番茄炒蛋。蔬菜,肉,蛋白质营养均衡,此时恰好饭也好了,我将饭端上桌,一共两碗。
这是中午,妈妈回来了,昨天中午她回来给我做饭,结果昨天我跟她说今天我要做饭,也许那时她心情好,边说今天要来尝尝。
我可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吃完饭后我又从冰箱中拿出一瓣西瓜,这是餐后水果,妈妈吃完抽噎了几下。
其实我知道我厨艺还不成熟,但这是我这阶段所能做到的,最令人享受的一餐饭了。
那之后的某一天,当我坐到餐桌前看到妈妈把食材分开来处理,做成一道道菜之后,印象里那是我第二享受的一餐饭了。
我推开门,一进入厨房便发现锅里屎黄色的汤汁上浮着一块白色的抹布,脱口而出:“卧槽,你煮抹布啊。”
妈妈愣了几秒,委屈道:“为什么你就不能带着欣赏的眼光来看待事情呢,这是充满人生智慧的事情,什么煮抹布啊,这样烫一烫抹布就不会变油啦。”
说着她伸手从屎黄色的汤汁中捞起那块抹布,随手拧干。我伸手摸了摸,还真的不油。
明明在煮饭的锅中煮抹布是不合理的呀,可是这又是人生智慧。但想来,以前我不会做饭时,想着菜洗一下就可以放进锅里煮了,没有下油,没有爆蒜,探索原始人烹饪的真谛,可后来我知道了蔬菜的煮法,便那么自然而然的把蔬菜切出来,在锅里下油也很不合理啊,把好好的蒜拍出来放进热油里听它噼啪作响也不合理啊,可是干多了也便习以为常了。
原来我早已成为了一个会把抹布扔进锅里煮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