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能否为理想而奋不顾身?人是人的未来,而我只是此刻的我。
——题记
毕飞宇说,“在现实生活中,我很少怕什么人,但我怕我作品中的人物。比如《青衣》里的筱燕秋……他们都是凛然的,尤其是《青衣》里的筱燕秋,在写作时我都不敢正视,直到写完都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
筱燕秋是一个戏子,是天生的青衣。
一九七九年,十九岁的筱燕秋唱红了《奔月》,《奔月》也反过来照亮了她,自此戏中的嫦娥成为筱燕秋一生中的光与暗。两千年,四十岁的筱燕秋舞动最后一出《奔月》,嫦娥在那个雪夜里终止了悔恨。筱燕秋生为青衣,死固青衣,大梦一场,惆怅轻狂。
她成也嫦娥,败也嫦娥,迷醉为嫦娥,心碎也为嫦娥。局外人也许会不解,《奔月》不过是一场戏啊,哪里会有人糊涂到这个地步!又想起那个“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程蝶衣至少还有她的霸王,可筱燕秋始终在唱独角戏。同是为艺术痴狂的两个人,毕飞宇笔下的筱燕秋有种更加血淋淋的真实感。毕飞宇写的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命中的大喜大悲,真实和虚妄,强大和脆弱都被文字分毫不差地暴露出来——他揭开她身上的伤口,也痛到了读者的心。
作为一个艺术家,筱燕秋的性格里有非常尖锐、疯狂的东西,一旦事关她的自尊和骄傲,她必定会像母兽一样誓死捍卫,然而那些向外张开的刺却根植于对青衣、对嫦娥毫无保留的热烈的爱。她理解中的嫦娥是柔弱无骨的古典怨妇,她就不能容忍李雪芬把嫦娥塑造成激情澎湃的巾帼须眉——那是对嫦娥的侮辱和践踏。一涉及到戏,她就无法保持冷静,对前辈出言不逊乃至迎面泼热水,在世人眼中是“利欲熏心”“妒良才”的表现,可有谁能真正理解筱燕秋对青衣这个行当的热爱?什么是青衣?青衣是极致的女人,连骨头也像水一样柔软,她确信自己演绎的嫦娥才是准确的、正确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嫦娥。这本该是纯粹的艺术审美上的分歧,可是筱燕秋内心深沉而偏执的感情成为了孕育厄运的温床……
筱燕秋在本质上又是个世俗的女人。灰冷二十年都不能让她对嫦娥死心,除了她对艺术的执着追求,也因为她最后渴望的是在戏台上展现自己,渴望牢牢抓住观众的眼球,渴望来自人世间的尊重和价值认可——通过演绎嫦娥这个形象。嫦娥带给她荣耀,也让她在弥留之际终于看到自身的可悲。她不能和那个美丽的仙子融为一体,嫦娥走了,而她被毫不留情地留在红尘中。世上没有嫦娥,化妆师给谁化妆谁就是嫦娥!梦醒之时,便是毁灭之日。
现实中的筱燕秋被那传说中的女子困死,她们互相成就,却都不能善终。孤高冷艳的嫦娥是她的一个梦,她们曾经在戏台上通过艺术与情感的极致融合而合二为一,二十年不能放下的迷梦留不住逝去的青春,她拼死想要为之绽放的才华一旦离开了戏台,就只剩下了兀自疯狂和骄傲,求不得的痛苦在她身上展示得淋漓尽致。毕飞宇用一支笔写出了这女人的可敬和可笑,简单和复杂。世俗又崇高的筱燕秋,凛然的筱燕秋,具有让我落泪的生命力量。抛开道德层面的评价标准,我的心会跟着盛气凌人却在绝望中凋零的筱燕秋一起破碎。
她后悔吗?她究竟是糊涂还是清醒?明月高悬,人间又有多少筱燕秋呢。
哎,嫦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