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到出生地

父亲的屋子

和母亲的声音

都消逝了。

当我回到出生地

河流已变成小溪

没有儿童

在水里游泳。

当我回到出生地

童年的游乐场

覆盖着

废金属和生石灰。

唉

当我回到出生地

没人跟我打招呼。

在我的出生地

童年的理发师

认不出我，

随随便便地

给我剃头。

在我的出生地

如今大家都很不耐烦。

排队时

向前扭来

拐去。

我徒劳地问候她。

她的反应表明

她

认不出我。

当我回到出生地

榅桲树

没结果

而白桑葚

被买卖。

我出生地那个

年轻面包师傅

如今老了，为他不认识的顾客

烤未发酵的面包。

我出生地那棵大西克莫槭树

在我眼里似乎变小了。

官员海达里

也似乎不那么可怕了。

我出生地那个卖酒的男人

有一间破敝的旧货商店

满是

空酒瓶。

当我回到出生地，

学童们

在工作和做买卖。

老师们

是贫困的顾客。

当我回到出生地

一棵棵桑树

正被相识的人

砍掉。

                              ――小引 是为序

    诗人笔下，回不去的故乡令人怅惘，回不去的童年令人忧伤，回不去的亲切令人彷徨。

    回不去，也许是世上最叫人心痛心碎的一个词。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花儿谢了，有再开的时候，可是，人的一生，所有的经历，所有的体验，去了也就永远地去了，没有回头，亦不能复生。

    少年时，怀念童年。那是金色的童年，那是无忧的童年。成年时，怀念少年。那是青春的另一张面孔。朝气蓬勃，也浅愁满怀。萌动的初心，好像怪味豆，越品越有滋味。青年时，怀念成年。有满腔热情，有喷涌的激情。中年时，怀念青年。一个人，策马扬鞭走天涯，江湖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老年时，怀念中年。虽然是承上启下的年龄，是压力山大的时候。可是肩上的责任，所有的期盼，让生活有了前进的方向和动力。日薄西山时，怀念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老年时光。身体康健，心中知足。

    这短暂的一生，就是一趟单程的旅行。坐什么样的车，走什么样的路，遇什么样的人，看什么样的风景，在什么地方下车……所有的选择，虽然花样繁多，层出不穷，也只能选择一个。

    因为，不是往返，也不允许回头。

    回不去的爱情，回不去的纯真，回不去的淡定，回不去的坦然……回不去的故乡，回不去的过往，所有的回不去，都是人生的不完整。

    世上，根本就没有完整。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不完整的缺憾，是人生的遗憾。换个角度来看，也就是有遗憾，人才能明白，才能觉醒，才能为了没有更大的遗憾而奋发图强，努力奔跑。

    回不去的情绪里，背景色中有迷蒙的色彩。人是最容易怀旧的感性动物。回不去，就是在怀旧。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大概就是因为回不去而生发的深沉感慨吧。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 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木心先生的《从前慢》，是对回不去最好却又是最忧伤的注解。人总想着向前向前，跑着跑着把灵魂丢了。想要原路返回去寻找，谁知道，竟然找不到！

    就像陶潜的世外桃源，虽然苦心孤诣，处处做标记，终究是迷了路，无人问津。

    这也在告诉人们，凡是回不去的，找不到的，都是最最珍贵的。可是，这又能奈何？因为时光之水就是这般无情无义。它只顾着淘洗冲刷，只顾着滚滚东流，至于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它从不过问，也不想过问。只有自己，好好把握。

    我们都在离家出走，想到远方的远方去，那外面的世界，是极具诱惑力的。出走半生，待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时再度归来，只能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是呀，回去的是故乡，可是回不去旧日的时光。回去的是故乡，可是回不去曾经的年少轻狂。回去的是故乡，可是回不去往昔流年斑斓绽放。

    回不去，是哲学上永恒的命题，也是哲学上永远的谜题。多少人想解开这道谜题，直到最后才恍然大悟，这是一道没有答案的方程式。

    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不是威逼你就范，也不是游说你投降，更不是强迫你认命。正是这回不去，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你，慎重选择，慎重远行。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做好手边的每一件事，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那回不去的远方，你依然能够如期抵达，你依然能够看到梦绕魂牵的曼妙风景，夜夜，夜夜。

（2017/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