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细雨的西湖,这一年迎来了满天飞雪,温柔的西湖显现她悲壮的一面,刚毅的脸令人不敢抱有丝毫游玩之心。
这场雪一直下了三百多年,似要覆盖一些什么,掩饰什么,埋葬什么,直至将整个南宋湮灭。
绍兴十二年大年初一,南宋在固守中逐渐衰落。偏安一角的杭州,这一天,没有诗人所慨叹的西湖歌舞几时休,没有往年过年的热闹景象,人们来到这里,无心观赏西湖的胜景,大家呆立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下,望着岳飞归天的方向,默默不语。
失去了岳飞,失去了这堵钢铁长城,不要说直捣黄龙,迎回北漠被囚二帝,连最后的半壁江山能否挡得住金人铁蹄的践踏,也是问题。大家都知道,就是皇帝赵构不知道。
风波亭,一座没有风景可言却令人伤心欲绝的地方,它安座在杭州大理寺中。绍兴十一年的大年三十那晚,岳飞神情自若,跨出监狱的门槛,迈向三十九岁生命的终点。他,没有迎来第二年的春天,南宋也没有迎来她的第二春。
他一定心有遗憾,心有不甘,没有死在一生志在前方驱赶匈奴的前沿阵地,而是死在杭州大理寺自己人的手中。
临走那一刻,岳飞抬望眼,仰天长啸,这一声啸,既有哀国事之艰难,亦有对自身的伤感。风波亭的上空,他隐约看到的,是母亲刻在背上至死不忘的“精忠报国”的教诲,忆起自己一生的追求,是驱逐胡虏“还我河山”,而对于一心尽忠的皇帝,此刻他无言以对,在逼供中,他悲愤地写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个大字。
这是岳飞留给世上最后的一幅作品,不是诗不是词,不是兵书战略,这是一片丹心天日可鉴的见证,墨迹饱含他深深的悲愤。虽然,这张状纸,已经无缘再见,可是它却深深印在中国的史册,每个后人的心上。读史至此,为它止步,思量,泣血。有谁得知他提笔写下这八个字时的种种复杂的心情?
他一生精忠报国,饿食胡虏肉,渴饮匈奴血,一心只想长驱直入,踏破贺兰山,将金兵驱出中原,殊料功败垂成,壮志未酬,眼看胜利就要到手,遭遇十二道追命金牌召回,一片忠贞给无情封杀,在各种刑具中硬生生要他承认通敌叛国,他悲愤的心情,如何抑制?杭州的西湖,西湖的湖面,又焉能一如往常风平浪静而不汹涌激荡?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岳飞,你的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这一晚,狱卒隗顺喝完一埕壮胆的烈酒,作了一个最大的决定,完成一生最惊心动魄的壮举,将岳飞的遗体偷偷背出,埋在钱塘门外九曲丛祠旁。
他明知只要被发现,即遭灭门之祸,但他没有半点退缩,没有本领救得岳飞的命,他要救出岳飞的遗体,免他再受风雨摇晃马蹄声蹂躏,那同样可以告慰英雄的一缕英魂。
他守着他,不敢稍离,直至夜静似死,人声绝迹。他望着岳飞苍白的脸,一直强忍的泪倾盆而落,岳飞,你太累了,好好的睡吧,从此,不用夜不能寐,食不能咽,不再有军情要你担忧,不再有圣驾要你救护,不再有山河等你收复,不再有百姓要你牵肠挂肚。
然而,他毕竟不敢放声大哭,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他知道,总有一天,该哭的不是平民百姓,谁做皇帝,我们都是耕田种地的百姓,该哭且大哭的是南宋的皇帝与高官,是他们放弃了一直保卫他们的忠勇卫士。
安葬岳飞,希望他能见到,他们后悔痛哭的那一天。
二十一年后,岳飞终于沉冤得雪,人们将秦桧铸铁跪像搬到岳王的坟前,并刻对联一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奸臣。”善良的人们将害死岳飞的茅头指向秦桧。其实,真正的凶手,既是秦桧,更是发金牌下圣旨的赵构。
数百年后,明朝崇祯皇帝慨叹没有良将可用,“宁有良将如岳飞乎?”他不是没有良将,他有袁崇焕,可是他也没好好珍惜,自毁长城,就如赵构一样,最后也是国破身亡的下场。
历史总是这样相似,总是这样轮回,人们似乎以史为鉴,却总逃不过命运的捉弄。有昏君就有忠臣,有多昏庸的君主就有多悲壮的臣子。而今,我们宁愿选择在一个和平的年代,做一个没有英雄的平民。至少不用肩扛家愁国恨,一生不得展眉。
其实,西湖的雪,依然是温柔的飞雪,她并不是要覆盖什么,掩饰什么,埋葬什么,而是在寒冬,她的泪变不成雨线飘飘,只好,化成雪花飘飘,为岳飞一证清白,用雪泪,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