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贺若弼率轻骑登山,望见陈军各部队,于是驰下,与所部七总管杨牙、员明等甲士共八千人,严阵以待。陈叔宝与萧摩诃之妻子私通,所以萧摩诃初无战意(萧摩诃之前说“今日之事,兼为妻子”,原来还有这层含义);唯有鲁广达率所部力战,与贺若弼对抗。隋军被击退四次,贺若弼麾下死了二百七十三人,贺若弼燃起浓烟,以隐蔽自己,窘迫之后,又再振作起来。陈兵得了人头,都先跑回去献给陈叔宝求赏,贺若弼知道他们骄惰,再引兵攻击孔范;孔范兵一触即走,陈军其他部队看到,骑兵先行崩溃,无法阻止,死了五千人。员明生擒萧摩诃,送交贺若弼,贺若弼命牵出去斩了。萧摩诃神色自若,于是松绑,以礼相待。
任忠飞驰入宫城,向陈叔宝汇报战败情况,说:“陛下保重,臣无所用力了!”陈叔宝给他金子两袋,让他招募人出战。任忠说:“陛下唯当准备舟船,投奔上流众军,臣以死保卫。”陈叔宝信了,敕令任忠出宫安排,令宫人准备行装等待,过了很久也没来。当时韩擒虎自新林进军,任忠已率数骑迎降于石子冈。领军蔡征守朱雀航,听闻韩擒虎将至,众人恐惧,一哄而散。任忠引韩擒虎军直入朱雀门,陈人欲战,任忠挥手说:“老夫尚降,诸军何事!”众人散走。于是城内文武百官全部逃遁,唯有尚书仆射袁宪在殿中,尚书令江总等数人在尚书省。陈叔宝对袁宪说:“我从来对你不如对其他人,今日但以追悔羞愧。不只是朕无德,也是江东衣冠之道已尽!”
陈叔宝遑惧,将要逃避藏匿,袁宪正色说:“北兵之入,必无所犯。大事如此,陛下又能去哪里!臣愿陛下正衣冠,御正殿,按梁武帝见侯景的先例行事。”陈叔宝不听,从坐榻下下来飞跑而去,说:“锋刃之下,不能和他相对,我自有计划!”带着十几个宫女出后堂景阳殿,将要自投于井,袁宪苦谏不从;后阁舍人夏侯公韵用自己身体挡住井后,陈叔宝与他争执,争了很久,才得以入井。既而隋军士兵窥视井中,呼喊,不应,准备扔下石头,才听到叫声;放绳子下去拉,惊奇觉得太重,等到拉出来,才发现陈叔宝与张贵妃、孔贵嫔系在一根绳子上。沈皇后居处如常。太子陈深年十五岁,闭门而坐,舍人孔伯鱼侍奉在侧,军士叩门而入,陈深安坐,慰劳说:“军旅在途,各位辛苦!”军士们都向他致敬。当时陈国宗室王侯在建康的有一百余人,陈叔宝担心他们制造事变,全部召进宫中,屯驻在朝堂,派豫章王陈叔英监督,暗中戒备,等到宫城失守,相率出降。
贺若弼乘胜抵达乐游苑,鲁广达犹督余兵苦战不息,所杀获数百人,到了日暮,才解甲,面向宫城,再拜恸哭,对众人说:“我身不能救国,负罪深矣!”士卒皆流涕歔欷,于是就擒。诸城门门卫都逃走,贺若弼夜烧北掖门而入,听闻韩擒虎已擒得陈叔宝,下令带过来,陈叔宝惶惧,流汗股栗,向贺若弼再拜。贺若弼对他说:“小国之君面对大国之卿,跪拜是符合礼仪的。入朝也不失为归命侯,无需恐惧。”既而耻于自己功劳在韩擒虎之后,与韩擒虎言语冲突,挺刀而出;想要令蔡征为陈叔宝写降书,命他乘骡车归降自己,事情不果。贺若弼把陈叔宝安置在德教殿,以兵卫守。
华杉曰:
袁宪、任忠、鲁广达,还有沈皇后、太子陈深这些人,都是按规矩办事,努力进取,并接受命运的安排,就是《中庸》的说的:“君子居易以俟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最后国家亡了,接受,并有尊严地投降。陈叔宝呢,就是下一句话:“小人行险以侥幸”,该有所作为的时候不作为,最后是胡乱行险决战,以图侥幸。决战失败了,还要躲井里,那井里躲得了吗?只是搞得自己毫无尊严,狼狈不堪。
规矩与尊严,你守规矩,就无论成败,都有尊严,至少也有点体面。每个人都可能面对这样的事,不可抗拒的力量,一定要灭了你,甚至要你死。在那个时候,我们至少要自己做一个体面人,自己的人格,是谁也夺不走的。
陈叔宝最后说:“非唯朕无德,亦是江东衣冠道尽。”他错了,也没资格说这话,衣冠之道,从来都在,一直就在他跟前,袁宪、任忠、鲁广达、陈深,都是衣冠之道,是他自绝于衣冠,行蛇鼠一窝之道,最后鼠窜入井,与两位嫔妃狼狈成串。
3、
高颎先入建康,高颎的儿子高德弘为晋王杨广记室,杨广派高德弘驰马到高颎处,令他留下张丽华,高颎说:“当年姜太公蒙面以斩妲己,今天岂可留下张丽华!”于是斩于青溪。高德弘回去报告,杨广变色说:“古人说,‘无德不报’,我必定要回报高公!”由此恨高颎。
正月二十二日,晋王杨广进入建康,以施文庆受委不忠,谄佞以蔽皇帝耳目,沈客卿重赋厚敛以取悦其上,与太市令阳慧朗、刑法监徐析、尚书都令史暨慧都为民害,斩于石阙下,向三吴人民谢罪。派高颎与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资财一无所取,天下人都称颂杨广,以他为贤。裴矩,是裴让之弟弟的儿子。
杨广因为贺若弼擅自提前发动决战,有违军令,逮捕他交军法审判。皇帝杨坚以驿马车召他回京,下诏给杨广说:“平定江表,是贺若弼与韩擒虎之力。”赏赐绸缎一万匹;又赐给贺若弼与韩擒虎诏书,赞美他们的功勋。
开府仪同三司王颁,是王僧辩之子。夜里发掘陈高祖陈霸先陵墓,焚骨取灰,混在水里喝下。既而捆缚自己,归罪于晋王杨广。杨广向皇帝汇报,杨坚下令赦免。下诏,陈高祖、世祖、高宗陵墓,指派五户守墓人家。
杨坚遣使把陈国灭亡的消息告诉许善心(去年出使隋国的陈国使臣),许善心穿上丧服,号哭于西阶之下,面朝东方,在干草堆上坐了三天,杨坚下敕书向他吊唁。第二天,再下诏命他返回宾馆,拜为通直散骑常侍,赐给衣服一套。许善心哭尽哀,入房改换服装,复出,北面而立,垂泣,再拜受诏,第二天入朝,伏泣于殿下,悲伤无法站立。杨坚环顾左右说:“我平定陈国,唯独得到此人。既能怀念其旧君,就是我的诚臣。”下令许善兴到门下省上班。
陈国水军都督周罗睺与郢州刺史荀法尚据守江夏,秦王杨俊督三十总管、水陆军十余万人屯驻汉口,不得前进,相持超过一月。陈国荆州刺史陈慧纪派南康内史吕忠肃屯驻岐亭,据守巫峡,在长江北岸凿岩,向南安连接铁锁三条,横截上流以遏止隋军船舰,吕忠肃竭其私财以充军用。杨素、刘仁恩奋兵攻击,四十余战,吕忠肃守险力争,隋兵死者五千余人,陈人全部割下尸体鼻子以求功赏。既而隋军屡次战胜,俘虏陈军士卒,三次都直接释放。吕忠肃军心瓦解,弃栅而逃,杨素徐徐除去铁锁。吕忠肃又占据荆门延洲,杨素遣巴蜑(dan)军一千人,乘坐五牙船四艘,以抛石机击碎其十余条战舰,于是大破吕忠肃军,俘虏甲士二千余人,吕忠肃仅仅逃得自身一命。陈国信州刺史顾觉屯驻安蜀城,弃城逃走。陈慧纪屯驻公安,烧毁其全部储蓄,引兵东下,于是巴陵以东所有城池,不再有人据守。陈慧纪率将士三万人,楼船一千余艘,沿江而下,想要入援建康,为秦王杨俊所拒,无法前进。此时,陈国晋熙王陈叔文被解除湘州刺史职务,正在回京途中,走到巴州,陈慧纪推举陈叔文为盟主。而陈叔文已率巴州刺史毕宝等致书请降于杨俊,杨俊遣使迎接慰劳。这是建康平定,晋王杨广命陈叔宝手书招长江上游诸将,派樊毅去见周罗睺,陈慧纪的儿子陈正业去见陈慧纪,晓谕圣旨。当时诸城都以解甲,周罗睺于是与诸将大哭三日,解散部队,然后到杨俊处投降,陈慧纪亦降,长江上游全部平定。杨素下至汉口,与杨俊会合。王世积在蕲口,听闻陈国已亡,移书告谕江南诸郡,于是江州司马黄偲弃城逃走,豫章等诸郡太守都向王世积降。
正月二十九日,杨坚下诏,派使者巡视安抚陈国州郡。
二月一日,废除淮南行台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