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冬,就是冬至。“小冬圆子大冬面”,东台风俗。小冬,冬至前一天;大冬,就是冬至当天。大冬,我们不过的,过小冬。
小冬,早上吃圆子,中午敬亡人。
小冬圆子,在老家的时候年年都有的。即使再穷,总见父亲换些糯米面回来,说“马上过冬啊”。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把糯米面揉成圆子的,早上起来(应该是被奶奶“起来吃圆子啊~~”的喊声给叫醒的),灶台上热气腾腾,迷迷蒙蒙,隐约看到汤圆在锅里上下翻滚。粗糙的饭食吃得难以下咽了,这么精细润喉的圆子(没馅儿,纯糯米的),自然十分欢喜!第一碗总是盛给我,我从来没有想过父母姐姐们吃几个,盛满一“二碗”(一种小碗,带汤能盛十一二个),欢喜勃跳的,连汤喝掉,然后上学去。我父母,基本都是到最后,剩几个盛几个,从来没见他们嫌少过。
那时候孩子们的欢乐,就是能在节日里吃到点儿,玩到点儿。小时候常听大姐说同一个笑话,某次过节某个同学课上忽然冒出一句“吃肉吃鱼”,引得哄堂大笑。她说这个笑话时,我常常跟在后面笑,现在想来全是酸楚。中午,稍微过得好的人家,有大米饭,有大鱼大肉。像我们家,五个孩子,奶奶,父母,八口人,过节有个斤把肉(一大碗,没有现在盘子大,也就十来块肉),就是十分开心的事!桌子不大,能坐六个人。逢年过节,奶奶总是带着大姐挪到旁边的杌子上吃饭,父亲给奶奶夹块肉,倒点汤,她总推挡,非要等到父亲十分生气了不可,她才肯接下那块肉、一点汤。那时候我常常想:难得过个节,奶奶不到桌上吃饭,是不是哪里不高兴,怪她不顺人情。如今做了家长才知道,她是为给孩子们省一口!
奶奶去世已经整整四十年了。读初中之后,基本寄宿在外,祖上生日、周年总想不到、顾不上祭拜。东台风俗,一年四个节——清明、七月半、冬至、三十夜,要祭祀祖宗的。其他三个节,我都能回去,惟有冬至比较尴尬,不是国假,也不在寒暑假,每次总是托姐姐去家里点香烧纸。在过去,姑娘,是从不参加祭拜的。现在没办法,总要与时俱进。
前几天,我就提醒四姐记得去烧纸。往年,她总拍个视频,说几句话,发我。看到筷子插在饭碗上,火纸焚化,烟焰翻腾,心里十分安慰。今年,我知道她一定会去的,但她没发视频给我,没有看到焚纸点香的场面,我心里很不踏实。——好在寒假将近,三十夜,我可以回去亲祭。
以往总是年三十祭拜的,现在我也改革了,提到腊月廿七八。父母不在了,老屋无人。照祖例,盛一大碗米饭,颠叠成馒头状,有几个祖宗就在碗边插几双筷子,两二碗豆腐、一二碗百叶、一二碗驼粉分列周边;现在我增添水果了。饭菜都要热腾腾的,祖宗吃的就是这口气。平时按桌缝南北方向摆放的方桌,要提前摆成东西向。然后是点蜡烛,上香,烧纸,磕头,等到火纸烧透无火星了,再唱诺撤桌。饭后贴好春联,再到坟头烧纸。
照例,每年回去,中午要请姐姐姐夫诸亲六眷吃顿饭。她们都说简单化,到饭店吧,而我执意要请帮厨,弄到家里来烧,一坐三四桌。亲戚们陆续来到,济济一堂,嗑嗑瓜子,聊聊家常,这时常年冷清的屋子里才能再现往日的烟火气。
再好的宴席终有一散。午后坟头烧纸回来,堂屋里转转,关窗锁门,带着对老屋的几许留恋,驱车回苏……
2023.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