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7点一起床,打开微信,收到母亲的短信:“南瓜藤我帮你去了皮,一小袋一小袋装好了,收到快递后,简单清洗下切碎就可以吃”,现在,正好是瓜果蔬菜成熟的季节,每隔一星期,基本都能收到母亲从老家邮寄过来的家乡菜,这让我不禁想起7年前写的那篇文章,于是重新把它翻出来。(此文从来没对外发过,一直静静躺在我的电脑里)
以下文字写于2018年深秋
一袋肉(爱的负重)
深秋的早晨,很冷。淅淅沥沥的雨宛如一条条细丝,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灰白的天空。
周末,168公交车上人很少,我坐在后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一阵冷风吹来,刮在脸上,生疼生疼,我赶紧关上窗户。
车缓缓在黄金大道上驶着,在一个站台停下了。
“我想坐136,但刚刚上了一辆车,不是136,是168,你这车是136吗……”一个带着浓厚乡音的苍老的声音响起。
“我这是168,要上就赶紧上来,我没时间听你讲这么多”那个声音还想说点什么,但被司机不耐烦地打断了。
车门重重的关上,那个声音上了车,站在司机旁边“我等136等了半个多小时了,一直没来,我又没打伞,我……”隔着后门旁的挡板,我看不到她的样子,但分明能感觉到她声音里的急切。
“你要去哪里?”短暂的寂静,车上一个好心的大叔打破了沉默。
“我要去荷塘”
“你可以到玫瑰园转车做903或者355”
“对噢,可以转车,我都没想到,真是挨次(土话,傻的意思),只知道在雨里傻等。”那个声音呵呵的笑了起来。
“做到后面位置上去,不要一直站在门口。”在司机的厉声要求下,那个声音不好意思了向后排走来,我这才看清她的样子。
这是一个大约60岁的老人,穿着深色的大花棉袄,黑白相间的头发乱糟糟的,沾着小小的雨珠,浑浊的双眼下两个眼袋很是扎眼,她放下袋子,长吁了一口气,坐在了位置上,并不时低头看下脚下的袋子。
我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袋子上,这是一个大的白色购物袋,里面一块块鲜红猪肉清晰可见,应该足足有20斤。
“你大早上提着这么多猪肉是要去送人?”那个好心的大叔又开始询问。
“是哎,这是土猪肉,昨天听说邻居家要杀猪,我早上5点多就起来在她家守着,生怕买不到,呵呵,土猪肉,有营养,给我女儿家送去,她爱吃。”老人满脸笑意,露出两排泛黄的牙齿。
……
车开到了玫瑰园,在大叔的提醒下,老人双手提着那袋肉下了车。车缓缓启动,我打开窗户,看到她穿过马路,颤颤巍巍地走在人群中,雨打在她的身上,她手上的那袋肉一定很重,不然她的背怎么直不起来呢?
就这样,我望着她的背影,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那一瞬间,我想到了我的母亲。
我老家在邵阳,我的妈妈来长沙看我时,也是带着各种家里的土特产:母鸡,土猪肉,土鸡蛋,猪油……她总说在长沙吃不到这么有营养的东西。去年我怀孕快生孩子时,挺着大肚子,她不放心,不让我去车站接她,我就站在我家13楼窗口旁等着。
那时,正好,是夏天,天气很热,看到她戴着草帽,挑着扁担,扁担两头是两个大大的行李袋,手上还提着一个大袋子,袋子鼓鼓囊囊,用麻绳紧紧捆住,扁担把她的腰压的很低,她的背弯成一张紧绷的弓,每走一步,扁担的两头就晃动,我似乎都能听到“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随时会不堪重负断裂。但是她又没法腾出手去稳住扁担,于是她走地很慢,鹅行鸭步,肩膀随着步伐一高一低地耸动,每上一个台阶我都能感觉她的脚很用力地踩在地面上,但还是晃悠悠,就像喝醉了酒似得。
我不知道有腰椎盘突出的母亲,是怎么从200多公里的地方,转转大巴,高铁,公交,把那些沉甸甸的特产挑过来的,也许她也像那个老人一样,在烈日下不断用袖子擦汗,焦急地踮脚张望每一辆驶来的公交车;也许也会遇到不耐烦的,厉声呵斥她的司机,只能赔着笑,小心翼翼地把扁担挪到角落,生怕挡住别人;也许她也会迷茫地找不到路,在陌生的车站里来回转圈,手里攥着写着我地址的纸条,字迹已经被汗水晕开,焦虑地举足无措,也许.....这一切我都不得而知,但我知道,那天晚上她因为腰疼的整晚整晚睡不好觉。翻来覆去时,床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而她只是轻轻叹气,生怕吵醒我。
……
窗外的冷风依旧呼呼地刮着,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带着深秋特有的凉意。但此刻,我却任由风吹着,不再急着关上窗户。
也许,天下的母亲大抵都是这样的吧,从来不会说“太重了,我提不动”,也不会问“这么远,值得吗”。她们把对儿女无私的爱藏在一袋肉、一筐蛋,藏在辗转百里的扁担下,藏在沉默的汗水和疼痛中,藏在一声怕吵醒你的轻叹里,藏在一个宁愿自己淋雨也不让土猪肉沾湿的怀抱里。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多年后的自己,也站在某个雨天或烈日的公交站台,手里紧紧攥着一袋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固执地要去送给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