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的童年

记我的童年

            ---写给我的姥姥

童年对每个人都是至关重要,可以辐射到人的一生,我的童年得追溯到那个遥远的看不见科技甚至看不到年代的村落,那是一个坐落于山坳间的村庄,远远望去,被茂盛的大树环绕得严严实实,竟不像有人家的样子。而我,便在那个世外桃源度过了我最初的人生。

那个时候,妈妈也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带着牙牙学语蹒跚起步的女儿,整日整日地粘着她的妈妈。那处大大的院落,对于小小的我来说,便是整个世界了!

站在玻璃窗下的炕上,极小极小的我被妈妈拦腰环住一直望着院子里,一看到活物出现,便咿咿呀呀地喊着,边喊边兴奋地拍着玻璃,这都太早了,已经不在我的记忆中了,是姥姥说后来告诉我的。

如今仍然记着的当年便已经是一个能跑会跳言语流畅的大孩子了。犹记得,春风吹拂山峦之际,我依然穿着家做棉衣棉裤,着手工毛衣,为抵御开春之寒。待村里唯一的一条河流冰融雪消之后,院子里的两棵果树就已开出了繁盛的花朵,花瓣分明的雪白色小花一团团簇拥在一起,密密麻麻点缀着绿色的枝叶,繁华落尽,开过花的地方便结出青涩的小果实。

姥姥的院子是黄泥的, 只有离房屋最近的一圈才铺了巨大的石板,屋檐下的石板上垒了一层半米高半米宽的石阶,小时候,我就在这里或上跳下蹿,或安然静坐,姥姥不允许席地而坐,怕肚子着凉,便取来姥爷亲手编织的草垫子,这草席是我不知名的作物秸秆编成硕大的麻花辫环绕成圆形而成。外形粗糙,坐上去并不十分舒服却很保暖。

院子西面便是姥姥的房屋,虽盖着满满一排,但实际日用的只有一间,别的房间用来存放杂物,或是谷物,或是柴火。这个房间并不大,但姥姥收拾得很是干净,亮堂堂的样子仿佛拓展了屋内的空间。门沿是木头做的,高出地面一大截,踏进去屋子,一眼就能看到全部的陈设,右边是一组青绿色的组合柜,已经是这个屋里最高档最时尚的家具了,正对门口的地方置着两顶红木柜,上面摆着一座旧时老钟,门洞形的身子漆成米黄色,中间便是大大的表盘,内置数字和表针,每到整点便响,响声亦是沉厚,全无美妙可言,整体没有任何装饰,简约得完全吸引不到来客眼球。进门的右边是一个大大的灶台,灶口处总是放着一口巨大的锅,那里面就是我童年的全部美味。记忆里,那口大锅是从来没有离开灶台的。灶台贴着炕的一角有一个方形的生火口,加柴加炭便是从那里递进去。生火口的旁边有一个风箱直通灶台的腹处,火苗将熄之际,便拉动风箱助燃,很快就会火势熊熊。从生火口处望去,里面就已经是红通通了。灶台不仅仅是用来做饭,它更大的作用是暖炕。由石头和泥土堆砌而成的炕,在被灶火烘暖以后,睡着很舒服,并且有益健康。小时候,我就在那铺炕上,一觉睡到自然醒。姥姥极为勤快,所有家具日日擦洗,可以说,整个房间是一尘不染。

姥姥的女红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小时候的衣服鞋袜皆是由姥姥一针一线缝纳而成,齐整厚实,针脚细致。他的棉衣内置棉花,舒适保暖,他的鞋垫花样繁多,踩着结实,姥姥为我做的衣物穿出去便足以羡煞旁人。那些衣物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姥姥对我细致入微的爱,因了姥姥多年的悉心照料,我才得了而今百病不侵的健壮身体。

姥姥陪着我走过了牙牙学语,又迈过了蹒跚学步,我该上学了,于是整日整夜粘着姥姥的日子结束了。还好,有假期。寒假因为春节而变得零散,暑假却是我长居安乐窝的时间。

暑假刚放,我就缠着妈妈迫不及待地将我送回姥姥家,妈妈只是小住两日便走,临行前总会认真叮嘱,听姥姥的话,我也会认真点头答应。但妈妈一走,我便开始为王为寇为非作歹了。比如,晚上睡觉前是绝对不洗漱的,曾经还问姥姥,这样下去您的被子会脏的很快,您不嫌弃?姥姥爱抚地说,被子脏了可以洗,你一年能住几天呢!然,那时候是没有自来水的,姥姥每天得起个大早去井边挑水。在我看来,这不是没有听姥姥话,因为这些皆是姥姥许可的。

夏日的天很长,天微亮,姥姥便起床,去田地里除草,之后才做饭吃饭。我一般会在这个时候才起床。早起的姥姥会在田地归来后清扫院子,偌大的院落每天都会被打扫一次,院子里有颗高高的杏树,结出的杏子个头不大却酸甜可口,姥姥扫院时总会把熟透了落下来的杏子拣在一个大碗里,再清洗的干干净净放到熟睡的我的枕边。于是,我每天醒来都是趴在枕头上喝一碗冲鸡蛋,那时候的鸡蛋是姥姥亲自喂养的鸡生下的,现在看来那是营养极高价值不菲的土鸡蛋。然后,再把杏子吃完,躺一会儿才肯心满意足起床。起床后一会儿便又是早饭,农村的的饭菜是极其简单的,莜面是主食,家腌咸菜便是配菜。夏季蔬菜丰收,桌上便也能多几样菜,糖拌西红柿,醋调黄瓜等。

夏日的清晨,如若我起的早,姥姥也会带我去田里,我是喜欢在万物葱翠当中行走的,再远也乐此不疲。姥姥在田间劳作之际,我就在附近观察庄稼植物,层次不同深浅不一的绿色青色,那些作物,低低矮矮地拥挤着,乍一看去鲜绿一片,细瞧之下别有精致。而今印象最深的便是卷心菜,青翠的外衣,上面滚动着硕大清澈的露珠,因为长得太巨大了,我总是觉得在菜的最里面有一个襁褓,内置一枚小公主,被我们剥出来见到天日之时,仍在酣睡,就像那故事书中的竹子公主与拇指姑娘。待得回去家里,母鸡们一般都已经完成了任务,取鸡蛋便是我的美差,从铺满莜麦秸秆的鸡篓里取出鸡蛋,白色的蛋壳,体温尚存,有的鸡蛋还挂着母鸡粪便,我小心翼翼一路握着回去放到鸡蛋的篮子里,再点数一次全部鸡蛋。 在那个经济不发达的时期,那些鸡蛋是我的生长营养所在。

那些年,食物种类稀少,生活偶有非土生水果,也是姥姥用粮食换来的,从远方而来的三轮车,满载着稀罕水果,只需告诉人们交换比例,很快就可以扬长而去。后来,我知道了那就是经济学中最基础的经济活动--物物交换。那时候的玩具少得可怜,一个皮球,一个充气长颈鹿便能供我玩过几载春秋。我在那样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过着精神富足的生活,那时候的天很蓝,水很清,快乐很单纯。

七岁时,我读一年级,妈妈因为职业所需重返校园,姥姥便当仁不让地接过了照顾我的担子。那是一个冬季,我穿着姥姥手工的棉衣棉裤棉鞋,戴着她织的帽子手套脖套,姥姥将我包裹成一个粽子上下学,我只用一双眼睛去接触冬季的寒冷。放学后,刚进院子,就看到被屋内热气蒸腾得湿气蒙蒙的玻璃,推开门后迎接我的便是饭菜,热乎乎的饭菜一下肚,一上午学习的困倦都可以一扫而光。下午放学归来,用过晚饭,夜幕就已拉下,窗外一片深蓝,姥姥就让我洗漱睡觉,一般我是不会沾枕即眠,躺着无聊便让姥姥给我讲故事,奇怪的是,姥姥竟然装了一肚子的故事,即使每天讲,都没有重复。有时候的深夜,我会醒来,睁开眼睛,天花板上映着红通通的炉火影子,歪歪斜斜地缓缓跳动,姥姥能把炉火存贮过夜,寂静寒冷的冬夜,屋子里却依然暖洋洋的,那个冬天也是我一生最温暖的冬天。

年龄越大,时间和精力分散得越多,陪在姥姥身边的时间就越少。就读高二那年,我梦到有人告诉我姥姥去世了,致电家里,妈妈哽咽地告诉我,姥姥已是病魔缠身。异地求学的我当天请假,次日起程,坐完火车换汽车,再步行一个多小时,下午时分,终于回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院落,刚走进去,就看到屋里窗边姥姥的面孔,看到她眼睛的那一刻,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姥姥大限将至。刚进门,来不及放下书包,便一头扎进姥姥怀里痛哭流涕。姥姥用手慈祥地抚摸着我的头发,顺着发尾,绕过脖子,在我涕泗横流的脸上细细摩挲,那粗大的关节、僵硬的手指、老茧满布的手掌,抚摸到我每一寸肌肤都会在心底引起一阵绞痛,多少年,我被这双质朴的手宠爱着,这双手曾抱着不会走路的我去认识这个世界,曾扶着踉踉跄跄的我迈过坎坷,我多想一直一直紧紧牵着这双手走到岁月的尽头。抬起头看姥姥时,她皱纹丛生的脸上,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一场病症让姥姥在一个多月内苍老了许多。她坐会儿便累了,我们扶着她躺下,我倚着墙坐到她枕头边,有时候会在她的枕头上躺下了抱着枯瘦如柴的她,那个时候这样的温存对我就很幸福了。她的肠胃后来就只能进食粥水了,我小心翼翼地将勺子递进姥姥嘴里,看着她喉咙处剧烈而又费劲地蠕动着,将米汤下咽,米粒却依然留在舌头上,这让我们心急如焚,没有食物支撑的病体只怕会被病魔更快侵蚀。姨妈特地买了几尺红布去庙里烧香祷告,求神灵允许姥姥多陪伴我们一些时候,但,姥姥急剧衰弱的身体让神明也束手无策,年关将至,姥姥仍是散手人寰。

年后正月,我回到学校开始新的学期,整整一个学期我都沉浸在姥姥的回忆中少言寡语。十几年岁月弹指挥间,但和姥姥一起生活的日子却历久弥新,姥姥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仿佛我这些年的成长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暑假里,我跟随妈妈回去那个村落看望姥爷。半年里,因了姥姥辞世,姥爷一下子须发全白,双眼深陷,整个人消瘦到皮包骨头。看着姥爷我很心疼,姥姥离去后,我经常把自己丢进儿时的记忆,这种沉迷给了我姥姥并未离去的错觉。也许每一个亲人都可以让自己沉湎回忆以麻痹哀伤,但姥爷却没有这个机会,一辈子,他们一起生活在这个没有隔断的房间里,曾经的欢笑,曾经的不快都已经化作了这里的空气,姥爷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这个环绕着姥姥气息的屋子里,怎能不想,怎能不哭。

又过四年,姥爷辞世,我回去奔丧,之后再也没有回去那个了无牵挂地村子,走时,我在路上望着那个密密匝匝环绕着树的隐逸村,告别了那个村庄,告别了我久已逝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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