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旅游
天气凉爽，新装修的白色洗手间亮堂堂的。李光海哼着歌，刮着胡子。白雅兰一边穿外套一边看着儿子手摇风铃走来走去。李国伟悠闲地在井边刷着鞋。张敏正将奶瓶、糕点和水果塞进背包。
“爸妈，我们收拾好啦。儿子，爸爸带你去玩喽。”李光海走进院子，抱起跑来的李九闽。
李国伟穿着中山装说：“那咱们走吧。”
“好久没去七灵山啦。雅兰，来帮我解一下围巾。”张敏走出客厅，将手伸进阳光。
“好。”白雅兰走到张敏身后，扯开了她围巾的死结。
李继东走进院子，朝李九闽张开怀抱：“九闽，乖孩子，来，呵呵呵。”
一家人走到南环路口，坐上了专门去七灵镇的私营小巴士。
李国伟为张敏拉好卷起的座椅布后说道：“上次一起去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张敏坐了下来：“是啊，那个时候还是宝珍一家和咱们一起去的。”
李光海抖着儿子说：“当时思贤和思惠偏偏要爬上山顶，上山下山一个来回，我们足足暴晒了3个小时。”
李继东笑着说：“送他们走的时候啊，光海给了思惠一套《毛选》，结果在机场被大地主发现，可把他气坏了，嘿嘿嘿。后来红菜头偷偷告诉我，光海还把我的军功章给了小姑娘。那东西国民党可怕得很嘞，还好人家在机场没检查出来。”
李光海望向汽车过道，回过头时与白雅兰四目相对，于是微微一笑。白雅兰抱过儿子。
快到山下时，李国伟弯腰站起：“雅兰，来，把九闽给我。一会儿爬山，你抱着小孩可累喽。”
白雅兰说：“爸，给光海抱吧，他年轻力壮。”
“我们俩亲。”李国伟笑呵呵地接过孩子。
林荫小道上，李国伟抱着李九闽，李继东和张敏站在小家伙两边逗着他。李光海牵着白雅兰的手慢慢走在最后。一大家子人享受着轻松快乐的时光。
李光海笑着说：“我打算最近借些钱，然后咱们单独开个店或者厂房什么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白雅兰的声音沙哑而微弱。
“想什么？”
“我想离婚。”白雅兰轻轻甩开李光海的手。
虽然有过离婚的念头，但真的听到白雅兰这么说时，李光海仍然感到全身一颤，脑袋完全失去了运转。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我不同意。”
“下午我们去一趟民政局吧。”
“那孩子怎么办？”
“归你。两家不远，你可以随时带他来。”
“不再想想吗？”
白雅兰向前走去。
没了心气的李光海狠拍几下自己的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跟随家人爬上山，又下山。好不容易捱到山下，他看看走在前面的白雅兰，又看看山上那尊天然大佛。那佛半身深藏大地，半身斜对西天，神态安然，不为斗转星移的时光所动。那是受尽苦难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精神依托。他的爱情在此开始，在此终结。
二、民政局
民政局里，李光海劝说道：“真的不再想想吗？”
“不用。”白雅兰的语气柔弱而坚决。
李光海在离婚协议上潦草签下自己的名字。
两个人回到家中。李光海看着白雅兰收拾自己的东西，并将一个大包一点一点装满。李九闽站在大包前，拿出一件衣服闻了闻，扔到地上，再拿出一件，又扔到地上。
李光海站起来：“我帮你吧？”
“不用。”
李光海将儿子往后拉。
“照顾好九闽。”白雅兰捡起地上的衣服，将包提出房间。
走进门的张敏一脸疑惑：“雅兰，这是怎么啦？要回娘家啊？”
“嗯，妈，帮我照顾好九闽。”
张敏走近李光海：“儿子，你们吵架啦？你怎么不劝劝她呀？”
“我们没吵架。”
“哦。雅兰，我帮你提包！儿子，你看好闽闽。”放心不下的张敏跑出房门。
“妈妈，妈妈。”李九闽一个劲地往外跑。
李光海抱起儿子：“爸爸在。”
“妈妈，呜，妈妈。”李九闽大哭着扭动身体。
李国伟走到门口问：“光海，你妈呢？怎么还不做饭？这房间是怎么了？”
“雅兰回娘家，我妈送她去了。”
“怎么这个时候回娘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啦？”
“小敏，国伟，你们没做饭啊？我还想着晚上在这吃呢。”李继东走进院里说。
“爸，雅兰要回娘家住几天，张敏送她去了。”李国伟说。
“这个时候回娘家，那我去给你们做饭。九闽，等着，太爷给你做好吃的。”
“爸，爷爷，我跟雅兰离婚了。”
李继东惊讶地看着李光海，又低头望向地面，然后抬头说：“疯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现在说不要人家？雅兰这么好的媳妇你哪找去？是不是因为思惠那丫头？光海，这事你可要好好考虑考虑啊。究竟是因为什么呀？”
李光海说：“她提的离婚。”
李继东愣住一会儿说：“哦。那是因为什么呀？”
李光海晃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说：“她应该有了外遇。”
“这年头是怎么了？”李继东叹一口气，摇着头往外走。
李国伟问：“你们去过民政局了？”
“刚去过。”
“你确定她有外遇？”
“大致可以确定。”
“雅兰可不像那样的人。你在没有完全确定的情况下就同意离婚，这也太冲动啦！”
张敏从外面跑了进来：“光海，雅兰说你们离婚了？”
李光海点头。
“唉！雅兰怎么是这样的人。那个曾有田今天来他们家，说要给雅兰分红，然后被亲家赶出去了。”
李国伟摇头：“你是说曾有田和这事有关系？这一定是搞错了，曾有田可是雅兰的舅舅啊？”
“爸，妈，你们先出去吧。”
李国伟伸手抱起李九闽：“孩子我来哄。”
李光海躺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蜷缩着身体捂住了心脏。
三、白佳玉
一连几个月，李光海都扎进了台胞台属调查工作和在职研究生考试的准备中。李九闽哭闹几天后，也逐渐习惯了被奶奶每天带到食品厂里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简直不可能。”李国伟说。
“是啊，太快了。”张敏抱着李九闽说。
听到父母的对话，从七彩镇回到家的李光海大声喊：“九闽，爸爸回来啦，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张敏说：“光海回来啦？吃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做点？”
“吃过了。”
“光海，你最近去过雅兰家吗？”李国伟倒着茶问。
李光海脱掉外套，端起一杯茶说：“没去过。”
李国伟望着儿子说：“我今天从他们家路过，里面的房子已经打完地基盖一层了，看来雅兰跟着她舅舅确实挣着钱了。哦，对了，他们家里都没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搬走了。”
“搬走了？”李光海放下茶杯。
张敏坐下来讲道：“雅兰一家全都搬到君水村了，听说雅兰妈也好了点。海儿，有个事我想问你。”
“怎么了？”
“上次我带九闽去雅兰家，我看雅兰怀孕了。当时曾有田那个畜生在场，我又不敢问。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厮混在一起的？我总觉得这个孩子没几个月，说不定你们……”
李光海站起身往洗手间走：“这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心里只有九闽和工作。”
张敏转头对李国伟说：“老李，你说奇怪不奇怪，雅兰说她的孩子叫白佳玉。这可是既不姓曾，也不姓李啊。”
“姓曾的不是在台湾有老婆吗？他们要是结不了婚，雅兰就没有名分。没有名分，那孩子总要上户口，随雅兰的姓不是挺好。”
“也是。唉，这要是姓李该多好。”
四、踩刹车
早上，蔡晓彤走到李光海的办公位：“光海，光海同志。”
李光海边在笔记本上写着边问道：“晓彤同志，您有何贵干？”
“你家九闽去幼儿园了吗？”
“都是一个园子里的，你能不知道？”
蔡晓彤夺过李光海手上的笔问：“那今天怎么没见你送他上学？”
李光海抬起头：“我今天要去做调查。”
“哦，对了，说到调查，你那个大岭乡的君水村怎么调查？”
李光海知道蔡晓彤想说什么，拿起桌子上的头盔说：“该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这是我的工作，到任何时候，不管什么情况，我都把它看成一项神圣而伟大的事业。”
“哎，你这就去啊，不一起吃早餐吗？”
李光海走下楼梯，踩两下摩托车，往大山中的君水村开去。
几年来，君水村的种茶规模日益扩大，而且茶叶远销港澳台、日本和东南亚。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采茶、种茶，而且每一家都有一辆摩托车。很多家庭靠茶叶收入推倒土楼、盖起了新楼房，有些家庭还开上了小汽车。
李光海一路爬坡来到曾雨家的土楼。院子里空无一人，一辆红色摩托车停在院子一边。李光海听到婴儿的哭声，走过去。
“有田，不要，孩子在看呢。”
“才生出来懂什么，反正你也离婚了。雅兰，我是真心的，你就……”
“不要，不要。”
“雅兰，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功夫，就是想在大陆过个小日子。从见你的第一眼，我的心里就一直想着你。去年从香港出差回来后，我，我就已经彻底爱上了你。你放心，我以后都会对你好的。”
李光海叹一口气往回走。
“不要！光海。”白雅兰哭着喊出了李光海的名字。
李光海迅速转身，猛地踹开门。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吃了一惊，慌忙整理各自的衣服。
“李老弟，你怎么来啦？呵呵。”
李光海冲过去，一脚踢在曾有田脸上，又骑在他身上狠狠地挥拳：“她说不要就不要，你他妈的听不懂人话吗？！”
曾有田连声惨叫。
“光海，不要打了。”白雅兰用力推开骑在曾有田身上的李光海。
曾有田躺在地上喘着气，李光海“呸”一声吐在了他身上。
“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李老弟，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我就是个畜生！你为我的生意忙前忙后，我却想和其他台湾老板一样包二奶，包的还是你老婆，我外甥女。我就是个畜生！”曾有田狠扇自己一耳光，正要扇第二下时又疼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白佳玉？”李光海掏出笔记本，望着白雅兰说。
“嗯。”白雅兰低着头回应。
“算是他的……算啦，另起一行登记。我还要去其他地方，再见。”李光海往门口走去。
白雅兰抹掉眼泪站起来说：“我送你。”
李光海发动摩托车时，看到白雅兰将红色摩托车推出了院外，于是说道：“车很漂亮。”
“一起走吧，明天县里有考试，我也很久没回家看看了。”
“看你家别墅？建一层啦。台湾来的老板就是大方，连盖楼的钱都给。”
白雅兰不说话，启动发动机走在前面。
李光海和白雅兰齐头并进：“只穿一件衬衫不冷吗？”
白雅兰不回答，挂挡，加速。李光海只能跟上。
“这是下坡，不要加速。”李光海大喊。
白雅兰不理会，挂挡，加速。
“雅兰，开慢点！”
“好凉快！光海，你开快点，跟上我，哈哈。”
李光海在蜿蜒的山路上加速飞驰。
“光海，你太慢啦，哈哈。”白雅兰开心地笑着。
“雅兰，前面是拐弯，踩刹车！”
“光海，前面是拐弯，踩刹车，哈哈。”
白雅兰的衬衫在风中流动，她的红色摩托车在弯道处疾速飞驰。
“雅兰！”
“啊，老公，你慢点。”
红色摩托车冲出砂石路，在空中侧翻，向山沟深处坠去。
“雅兰！”
砰！一声清脆的巨响从山谷中传来。
李光海停车望向深沟，极度的绝望令他跪倒在地。他面部扭曲，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光海的身体慢慢下沉，他的肠胃仿佛失去了控制。突然间，他的心脏开始剧烈疼痛，这疼痛一瞬间传遍全身。
“九闽……”
李光海捂住心脏，摁着地面站起来，奋力冲下山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