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田半亩 | 远乡旧物二三事

远乡旧物二三事

当山色斑驳,过野秋风呜咽难言心事,我的远乡,是否无恙。

                                                                                                             ——题记

沈书枝的《八九十枝花》温情怀忆了故乡的草木、花朵、食物、亲人、邻里。她的乡村是可爱、荒凉的。这极大触动我的情思。

我也有个乡村。那里收养了我的祖亲,安放着我的童年。年岁却将我流放他乡。我深知异地求学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衣锦还乡,我甘愿潜伏在城市。

县城高中的学校是挖了山后建起的。宿舍楼后有小土坡,机械掘去了原有的山貌。偶然一次瞥见黄星般的野菊生长在“山”脚,这种草本植物坚守在这片人为破坏的土地,开始了新的演替。我顺着地势最低的缺口上爬,将秋季的野菊连同苦死的黄草抛在后面,望到青天下裸露贫瘠肤色的黄土地,再延至邻近的青山,滞留在依稀可辨的苍翠。碎石在脚下滚动,土地绵绵地吸足了昨夜冷雨,绵密的质感全然没有踏青时的土地厚实。秋风微凉,眼睛被吹得干涩,鼻头却有些湿意。我透过群山想将眼力纵展,看那乡村的苍翠染上异红。

乡村的山是柴禾的源地,刘亮程指其为传统生活所需物资。在我眼中,柴禾是祖母积攒的宝物。她总担心柴禾不够,这不是对大山的低估,而是对年岁的敬畏。

岁月带走了许多······

我曾怀想,早些时候充沛的阳光。那时,祖母的血管涌动着力量。祖父腿脚利索,我曾被他追着打。我的父亲叔叔也比不过他的脚力,奋力反抗终难逃棍罚。那时麦田是饱满的,有密密的稻杆挤在一起,被缀满的谷粒压弯了腰。我很是遗憾没有亲历他们的劳作,我想饱含温情的回忆,却如此贫乏。那些渺渺的印象拼不成明媚日子的轮廓。

流光容易把人抛,时间渐渐冷落了村庄。

城市诱骗了年青人,而那坚驻故土的人,再也出不去。黄土敛了大半数人,撇下的也难以依靠荒废田地的生产力和自身的劳动力过活。

炊烟淡了,荒草肆意。庭院深深,经年牢锁。杂草逼得果树把枝杈探向墙外,孤寂生,灭。

童年的乡村有十里桃花艳,秋桂香十里。有纯白的栀子,火红的石榴花…舅爹爹家高大的桑葚树被摇下一地紫红的桑果。村里各处我觊觎的杏、枣、枇杷…如今,被遗弃的果树们再无结果。花树也兀自烂漫,经几载风雨渐憔悴。我不知是树龄的缘故,还是被孤单消磨了开花结果的意志。

这其中,我最念想的便是柿树。

柿者,性寒。每念及,常愀然。与柿相系的历历渺渺横亘于过去过不去的时光之河。是清亮阳光下橘黄色的温润,是漫溢的甜,是满口的苦涩 ,是奢侈的拥有,是猪食桶旁的辛酸,是阔别已久的思念,是另一种别样的重逢。是拉肚子,是被世人冷落,是那么多煤灰里的,捆起的袋子里的,被虫子吃的,高挂枝头得不到的,是满心盼望落了一地的,是滚到地上无人理睬的,是小心存在冰箱舍不得吃的。

不见柿久矣,我逢着它的枝芽冒尖,却等不到它们硕果累累。看见它们孤独立于别家庭院,院门深锁。它们兀自品尝收获的喜悦,往日回荡在耳畔的欢笑归于岑寂,只像被抛弃的老者,用尽气力终受背离。我无力沉痛,仍贪恋柿树能和这沉寂已久的村庄重现人间烟火的浓郁。

时间亏待乡村太久。时光暮色里的果树,卸下的秋千······都随清脆童声欢快笑语远去。

乡村愈加沉默寡言。她失去了呼唤游子前来的魅力,又不得不目送亡者安息。造访山间的送丧队,锣鼓奏出的哀乐荡在明月夜的松岗。深入山林的下葬队,按习俗哭几声,再呜呜咽咽和上白幡鼓风声。

乡村鲜有人问津。记忆中村子里搭过的临时戏台,闯南走北的戏帮子,仲夏之夜······都久远得有些神秘。当挑货人的叫卖声都湮没在迁出人的洪流中,似乎只有夏荷依然开放,阳光清亮的午后,窗外蝉鸣荫浓。

席慕蓉说:时间本是无错的。我们想对抗的,实是岁月里的流失和痛苦。温暖的回忆让昨日重现。

尽管我时常落寞,渐也觉着:那滴答的屋,吱呀的椅,累弯的担,磨皮的碗,锈掉的锄,萎地的草,老去的人,游走的时光······有种古朴的质感。

我不知远乡近况,只用笔细心描绘久远。

                                                                                                                                文/16木材 殷铭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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