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汾阳王宅在亲仁里，大启其第，任人出入不问。

麾下将吏出镇来辞，王夫人及爱女方临妆，令持巾兑汲水，役之不异仆隶。

他日子弟列谏，不听，继之以泣，曰：“大人功业隆赫，而不自崇重，贵贱皆游卧内，某等以为虽伊、霍不当如此。”

公笑谓曰：“尔曹固非所料。且吾马食官粟者五百匹，官饩者一千人，进无所往，退无所据。向使崇垣扃户，不通内外，一怨将起，构以不臣，其有贪功害能之徒成就其事，则九族齑粉，噬脐莫追。今荡荡无间，四门洞开，虽谗毁欲兴，无所加也！”诸子拜服。

［冯述评］

德宗以山陵近禁屠宰。郭子仪之隶人犯禁，金吾将军裴谞奏之。

或谓曰：“君独不为郭公地乎？”谞曰：“此乃所以为之地也。郭公望重，上新即位，必谓党附者众，故我发其小过，以明郭公之不足畏，不亦可乎？”

若谞者，可谓郭公之益友矣。

看郭汾阳，觉王翦、萧何家数便小。［王、萧事见《委虵部》。］

鱼朝恩阴使人发郭氏墓，盗未得。子仪自泾阳来朝，帝唁之，即号泣曰：“臣久主兵，不能禁士残人之墓。人今亦发先臣墓，此天谴，非人患也！”

朝恩又尝修具邀公，或言将不利公，其下愿裹甲以从。子仪不许，但以家僮数人往。朝恩曰：“何车骑之寡？”子仪告以所闻。朝恩惶恐曰：“非公长者，得无致疑。”

［冯述评］

精于黄老之术，虽朝恩亦不得不为盛德所化矣。子不幸而遇小人，切不可与一般见识。

译文

郭子仪的府第在亲仁里，门户大开，任人随意进出。

他的下属将军官吏去外地做官来辞行，王夫人和女儿正要梳妆，就让他拿佩巾、提水，把他当做仆人一样使唤。

郭氏宗族的子弟们多次规劝也不听，最后甚至哭着说：“大人的功业显赫；但如果不自我尊重，贵贱人等都可以随意的在内室走动。我们认为伊尹、霍光也比不上大人的功劳。”

郭子仪笑着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们家有五百匹马吃官家的草料，有一千人吃公家的米粮，都在这个小宅子里。假使围起高墙关闭大门，内外无法交流。一旦遭人怨恨，来污蔑我有补臣之心，那些想立功害人的就会促成其事，那时候我们家族就会粉身碎骨，再后悔就来不及了。现在让它空荡荡没有阻隔，四门洞开，虽然有人想进谗言，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子弟们听了，都非常佩服。

［冯评译文］

德宗下令禁止在帝王陵墓附近屠宰，郭子仪下属违犯了禁令。

金吾卫将军裴谞奏报皇帝。

有人说：“不为郭公留点面子吗？”

裴谞说：“这正是为郭公设想啊！郭公德高望重，皇上才刚即位，一定会认为他党羽庞大，所以我举发他的小过失，以表明郭公是不足畏的，不是很好吗？”像裴谞此人，真可说是郭公的益友。

比起郭子仪来，萧何、王翦的避祸方式便显得太小器了。

鱼朝恩暗地派人挖了郭氏的祖坟，结果盗墓不成。

郭子仪自泾阳来朝见皇帝，皇帝安慰他，他就哭着说：“微臣久掌兵权，不能禁止士兵挖别人的祖坟，现在别人去挖了我的祖坟，这是上天的谴责不是人为的。”

鱼朝恩设宴邀请郭子仪，有人说鱼朝恩将不利于他，他的部下愿意武装跟随他。郭子仪不同意，只带几个家僮前往。

鱼朝恩说：“为什么随从这么少呢？”

郭子仪于是把听到的传闻告诉他，鱼朝恩惶恐地说：“如果大人不是长者，怎么可能不怀疑我呢？”

［冯评译文］

精通于黄老之术，就算遇到像鱼朝恩这样的小人，最后还是会被郭子仪的盛德所感化，君子不幸遇到小人，切不可与他一般见识。

补

汾阳王，即郭子仪，唐中兴名将，政治家，军事家，封汾阳王。以前提到过他，是讲他见卢杞的时候会把婢女左右全部屏退。因为卢杞貌丑，怕婢女左右嘲笑于他，惹他记恨。这郭子仪为人处世都已经算计到这个程度了，所以他生前“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君不疑”。这里这个故事，也是略见一斑。

伊，即伊尹，殷商的开国功臣，政治家，思想家。为殷商立下了汗马功劳。

霍，即霍光，西汉权臣，被汉武帝托孤，他拥立了汉宣帝，为汉宣帝麒麟阁功臣之首。他死以后霍家谋反，被灭族。他和伊尹有一个共同点，都废过“皇帝”。

饩（xi，四声，戏），赠送给别人的食物。这里的官饩可以理解为“吃皇粮的”。

扃（jiong，一声，扃）户，是指闭户的意思。

齑（ji，一声，机）粉，比喻粉碎的东西，也指使东西粉碎。

德宗，即唐德宗李适（kuo，四声，扩），唐朝的第九位皇帝。以前提到过，不多赘述了。

裴谞（xu，一声，虚），唐朝官员，为人豁达潇洒。

鱼朝恩，唐朝宦官。为唐肃宗李亨信任，封郑国公。后被唐代宗赐死。他算是唐朝第一批权倾朝野的大宦官。

感

郭子仪生前荣华富贵，死后地位愈加的隆崇，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这样的为人处世，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