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刘老太才七十岁就死于肺癌。
她不应该死得这么早啊！留下我一个人多孤单呢！老伴儿刘叔很是痛苦，见到熟人总是眼含泪水述说。老伴的身体如何健康，得病多么突然，给他带来多大的创伤，等等。面对刘叔的泪水，闻者无不掬一抔同情的叹息。
刘叔一辈子最大的嗜好就是吸烟。没有外人帮忙，每天两盒。不然，就是三盒。每天早晨睁开眼睛伸伸懒腰，手就在床头柜上摸索，拿过烟盒摸出烟，再窸窸窣窣摸到打火机，点着。舒舒服服在床上吸完第一颗烟。老伴儿催促着洗漱后，第二颗烟又点着了。
刘老太忙碌而安静地把早饭做完，摆到桌子上，刘叔只管吃早饭，刚刚撂下筷子，回身又拿起一颗烟，叭，点着——他说这是赛神烟。
很多年前，公共场所还没有要求戒烟，刘叔出门，他跟司乘人员央求说，我就抽一颗。结果一颗烟点着之后，剩下一段烟头，他就接上一根新烟。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他真的只用了一次火柴。这成为刘叔经常谈论的得意之作。
每天晚上在卧室里看电视，只要电视里有人抽烟，刘叔就会把烟点上，电视里没人抽烟的时候，他还会把烟点上。刘老太就安静地陪着他看电视。
刘老太也曾经因为吸烟跟他吵过，跟他闹过，然而一切都不能改变刘叔对烟的喜好。刘叔说，一个男人连烟都不抽了，活着还有啥意思呢！
夫妻两人在吵闹打斗中，在烟熏火燎中，把孩子养大，终于都打不动吵不动了。刘老太却感觉到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肺癌晚期。医生在问诊的时候，刘老太说了家中的情况。
医生断言，都是二手烟惹的祸。
刘叔央求医生一定要救活老伴。面对病情严重的刘老太，医生也是回天乏术。叮嘱刘叔说，回去吧，老伴儿愿意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
老伴儿驾鹤西去，刘叔一人形影相吊。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固执不肯戒烟。
贰
老张六十一岁那年得了脑梗。治疗及时生命无虞，却留下了后遗症，右侧肢体行动受阻。每天拎着瘸腿，拐啦拐啦的外出锻炼——就是走一会儿，嗮嗮太阳。
得病以前，老张家的生活水准很高，每天新鲜鱼肉不断。这是老张最为自豪的事情。他常说，小的时候想吃什么都没有，每天饿的嗷嗷叫。现在，物质生活这么丰富，想什么有什么，不吃太亏自己了。
退休回家之后，老张有了更多的时间，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家庭饮食更新计划之中。他记得有人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于是每日三餐变换花样做着给家人，老伴儿和儿子一家三口，都渐渐地横向发展起来。
有人跟老张说，咱们现在这个年龄，还是多吃些粗粮，增加运动对健康更有好处。
老张低头看看手里拎着的牛肉、羊肉，又抬头看了朋友几秒钟才说，你见过谁是吃死的？有这么多好吃的不吃，那得多傻啊！
老张的孙子变成了小胖墩儿，儿子儿媳觉得影响到孩子健康了，就少去老张家。
老张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把儿子儿媳叫到家来。饭桌上老张说，为什么不让我孙子回来？我把你养大，给你成家，最后你连孙子都不让我看？老张满脸通红的说。他伸出食指，指点着儿子儿媳，你们咋想的呢？你们这是要我的老命啊！老张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儿子儿媳忙不迭地认错道歉，并保证以后不再从犯。
儿媳从老张家出来说，你看到他爷爷说说话就流口水了吗？
你别糟践人了，那么大岁数还流口水？儿子不高兴。
老张最近感觉自己走路不稳。他想人到花甲百病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到医院自己麻烦，更麻烦别人。他继续精心脍炙美味佳肴。
周一早晨，老张刚刚起床穿上衣服，感觉头晕，没等扶稳就一个跟头栽倒在地。老伴儿慌忙给儿子儿媳打电话，把他送到医院。检查之后，大面积脑梗。
叁
抢救，重症监护，康复……
老张出院了，每天拎着一条瘸腿，坐在轮椅上由老伴服侍。饭菜油水少了，他吵；没有肉，他还吵。老伴儿用医生的话少盐少油多清淡要求他。老张嘴一撇，听医生的，那特么清汤寡水的是人吃的吗？再说多少人都是医生给治死的！
老张可以自己离开轮椅了，每天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外出锻炼一会儿，嗮嗮太阳。回到家里督促老伴儿烹制美味。只要餐桌上没有肉，就摔筷子不吃。
出院半年多，老张又摔了一次。依然是脑出血。这一次摔倒老张凭借其顽强的生命力，仿佛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再一次爬了起来。他相信医院，却不肯听信医生。他实在没有办法改变饮食习惯，老伴儿就只能听之任之。
第三次摔倒距离他第一次还不到一年。这一次老张直接坐在轮椅上，再也无法站立。
吃喝拉撒，这些对正常人在平常不过的事情，在他那里，完全都需要别人帮助。老伴儿常常暗自垂泪：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我这不就是个活死人吗？我去看望老张时，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