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301医院的电话如约而至,弟弟接的,“8月12日下午3点,办理住院,第五次化疗。” 时间精准得如同发条,标记着我们与病魔拉锯的又一步。第一次是弟弟打头阵,后面的三次均是妹妹接力守护,今天,轮到我站在爸爸身边,接过陪护的接力棒。
正午,我们吃了母亲精心准备的午餐后的11点50分,我和爸爸坐上了网约车。车窗外,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空气闷热而粘稠。一路出乎意料地顺畅,仅用一个半小时,我们抵达了301医院门诊部。下车时,乌云悄悄聚拢起来。
办理住院手续的大厅人头攒动,窗外的雨声渐渐清晰,淅淅沥沥地拍打着玻璃。我坚持让爸爸站在我身边,指着窗口、指着单据,一步步告诉他:“爸,你看,这里是交押金的地方,拿好这个单子,那边是登记”,流程并不复杂,但我想让他明白,万一需要独自面对时,这些步骤他要心中有数。爸爸默默听着,偶尔点头,眉宇间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或茫然——或许他觉得,有我在侧,何必费心?我握了握他粗糙的手,声音在嘈杂的大厅和渐密的雨声中努力清晰:“学一学,心里踏实,对吧?”这份独立,是我此刻能为他预备的微小铠甲,尽管这坚持本身,也让空气有些凝滞。
踏入病房,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线冲刷着玻璃,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环顾室内,301的环境依然让人安心:浅色的墙壁,整洁的床铺,实用的储物柜容纳了我们的行李。床尾插座旁那个简洁的白色手机支架,依然诉说着医院的周到。然而此刻,这份周到似乎被隔绝在雨幕之外。
换上条纹病号服,护士麻利地给父亲测了体重和血压。仪器轻微的蜂鸣声刚停,爸爸几乎是挨着枕头,沉重的眼皮就合上了。不过片刻,那熟悉、甚至有些粗重的鼾声,便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稳稳地响起,像一台不知疲倦的老式引擎。它盖过了窗外的雨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望着他沉睡中略显疲惫却异常平静的脸。窗外的雨声沉闷地敲打着,仿佛也敲在我的心上,带来一丝挥之不去的压抑和莫名的心慌。这心慌没有具体的形状,或许是源于对未知疗程的隐忧,或许是这密闭空间中雨声与鼾声交织出的沉重氛围,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再次直面父亲与疾病的对抗。反观他,竟能在这样的时刻,在陌生的病床上,在治疗的阴影和窗外的阴雨下,如此迅速地沉入梦乡,发出这样安稳甚至有些“理直气壮”的鼾声。这份近乎“没心没肺”的坦然和接受力,此刻竟让我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是心疼,是佩服,也有一点点自愧不如的酸涩。他的心态,像一块历经冲刷却愈发温润的石头,稳稳地沉在河底,而我,却仿佛被水面翻涌的雨点击打得心神不宁。
我的目光久久落在他沉睡的、刻满风霜的脸上。四十年前,一个幼小的生命奄奄一息,是眼前这个男人,用他年轻却无比坚韧的肩膀,扛起了千斤重担。他倾尽所有,不惜“砸锅卖铁”,硬生生把我从死神冰冷的指缝里夺了回来。那份沉甸甸的、以命相搏的爱,早已成为我生命中最深的烙印。四十年后的今天,命运的指针指向了他需要依靠的时刻。窗外的雨声依旧,父亲的鼾声均匀。望着他,我起伏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一个比雨声更清晰、比鼾声更坚定的信念在胸腔中回响:爸,当年你为我拼尽一切,眼前这场仗,以及未来所有的“战役”,我没有任何理由退缩。无论窗外是雨是晴,无论我心是安是慌,我都会在这里,寸步不离,陪你打完每一场。直到我们一起,真正迎来雨过天晴的胜利曙光。
第五次化疗,我们并肩,无惧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