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临湖的地方覆了一层厚重的落叶,枯萎哀黄,满目支离。我着急赶去上课,踩到鞋带,扑倒在落叶上,身下一阵枯骨碎响。站起身,拍掉残叶,胸前一片濡湿。隆冬将至,我缩了缩脖子,寒风催人佝偻。
我想起初中学张岱的《湖心亭看雪》,课堂上老师滔滔不绝,耳边同学嬉闹不已,而我心中空寂,如入旷野,有泪泫然,却噎在胸口: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又想起看过的一张挪威的照片,照片里一片雪地广袤无垠,参差朦胧的远山起伏不定,旷寂天地之间,只有一个微渺的背影,踽踽独行。
二十岁最缺归属感。我不知我从何处来,欲向何处去,生如流水萍转,无处依止。这样的感受在路途上最强烈。
我曾在高三请假,连夜坐火车去见我爱的人。那是我第一次坐夜间的火车。卧铺,我却长夜无眠。
呜咽嗡鸣的汽笛声把我送入更深的夜里。我枕着细微的颠簸,望着对面的小窗,看漫漶的灯火近了又远,听铁路两旁伸出的枝叶刮扫着车窗。下铺的大叔在吃泡面,热气浮上来,钻进被褥里,把其中天南海北的体味儿考暖唤醒。
我就这样半躺在一条奔行的铁盒子里。一路穿云越水。穿过站台上送别的身影,越过毅然转身的离人的泪。作一场终究的无果的奔赴,却预先感动了自己。
还有一次从机场出来。出租车奔行在车辆稀疏的机场高速上,明晃晃的路灯一刹向后飞去一个,路面高高架起,过桥的时候觉得脚下的风比在飞机上还要大。路灯明明不刺眼很温暖,却令不知身是客是归的你眼眶泛泪。身边未尝没有你爱的人相伴。但酒店的门一打开,便觉流离满身。
曾在夜梦误入乡间的铁轨。一望无际,直没入天涯海角。我沿着铁路一直走一直走,漫无目的进入夜色深处,万籁俱寂,只有呼吸与我同在。前后都没有尽头。人生天地之间,忽如远行之客。
似梦又非梦。
高中时又读到张岱的《陶庵梦忆序》,此时他早无归止,从好美婢娈童的温润公子流落到辟居山野,駴駴如野人:
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
我想到五年或十年之后。从北挪威的小木屋里推门而出。脚踏一望无际的雪原。头顶上是变幻莫测一如虚海的紫绿极光。身边不必有人相伴。我朝双手呵一口气:
“我有日月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