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第四堂语文课,粉笔灰混着桂花的甜味凝固在阳光里。我正在抄写《赤壁赋》,忽然看见林小满的钢笔尖渗出了墨绿色的汁液。那滴液体坠落在她雪白的校服领口时,竟然像活物般扭动着钻进了布料褶皱,她后颈的皮肤下随即鼓起一串蝌蚪状的凸起。
教室后门"吱呀"响动的频率不对劲。每隔七分钟十三秒,门轴就会发出相同的呜咽,像是有人卡着秒表在推门。我数到第三次时,前排陈浩然的影子突然斜出了45度角——明明阳光是从南窗照进来的,他的影子却朝着东北方向的储物柜疯狂生长,像团被扯烂的沥青。
"苏晚,你的橡皮借我。"周慕白转身时,我闻到他袖口散发出的铁锈味。他借走的粉色橡皮上瞬间爬满黑色纹路,仿佛被烧焦的血管。我的指甲在课桌侧面划出五道白痕,昨天这里还刻着方正的"早"字,此刻却变成了歪歪扭扭的"逃"。
放学铃响起的瞬间,空气突然泛起涟漪。十七个书包同时悬浮半秒,王莉莉的马尾辫发梢结出细小的冰晶。唯有我的课桌安静如常,连试卷边角都服帖地垂向地面。教室后墙的荣誉榜照片开始褪色,三好学生的奖状上,所有名字都融化成了墨汁。
我在储物柜前站了足足三分钟。金属柜门映出的脸分明是我的,但瞳孔泛着琥珀色光晕,像是有人在我眼睛里养了两尾金鱼。更可怕的是那些数字——从上周开始,每个清晨五点整,手机都会收到倒计时短信。此刻屏幕显示:剩余43小时17分。
"你还不走?"林小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奇怪的金属共鸣音。她书包带子上缀着的铃铛明明没有晃动,却在发出密集的碎响。我盯着她手腕上新戴的红绳,那些编织的结扣像是某种古老符咒,"这个……能送我吗?"
她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你也想要护身符?"指甲划过我掌心时,我感觉到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暗红色的绳结刚接触我的手腕就发黑碳化,空气里顿时弥漫着烧焦头发的味道。
夜风裹挟着秋虫的鸣叫钻进窗户。我在台灯下拆开匿名信,泛黄的宣纸触感如蛇蜕,朱砂写就的"死"字正在渗出粘稠液体。那些猩红汁液爬满桌面的瞬间,数学作业本上的几何图形突然开始旋转重组,最终拼凑出我们班的座位表——每个人的坐标都变成了血色漩涡,唯有我的位置空白如墓穴。
第二天晨读时的读书声像是被过滤过。所有人都在齐诵《蜀道难》,但音节间夹杂着类似金属刮擦的杂音。张子轩课本上的李白画像对我眨了眨眼,诗句"地崩山摧壮士死"的"死"字突然膨胀爆裂,墨水溅到我的眼镜片上,竟灼出了芝麻大的焦痕。
体育课时更不对劲。操场边的梧桐树集体向西倾斜,周慕白投篮的抛物线违反物理定律,篮球穿过篮筐后化作一群乌鸦四散纷飞。我蹲在单杠旁假装系鞋带,发现沙坑里的细沙自动排列成我们班的学号,而我的学号28正被某种力量抹除,如同橡皮擦过铅笔字迹。
倒计时还剩九小时,我在生物实验室找到了线索。显微镜下,林小满借给我的圆珠笔油墨里,游动着无数微型生物。它们长着复眼和蝉翼,正在啃食我上午用这支笔写下的课堂笔记。突然一声脆响,载玻片上的生物集体爆裂,脓绿色液体在目镜上汇成四个字:替死。
暴雨毫无征兆地砸下来时,我正在空教室里对着手机发呆。屏幕上血红的00:00像是要冲破玻璃,后颈突然贴上冰冷的手指。"我们等了你好久。"周慕白的声音像是从深水里传来,他衣襟滴落的水珠里裹着细小鳞片,"没有祭品的话,大家都会消失哦。"
月光切开云层的刹那,我终于看清那些异变的源头。每个人的影子都匍匐在地面扭动,末端连接着梧桐树根状的黑色管道,十七道阴影汇集到操场中央的深坑里——那是上周刚移栽的老槐树的位置,此刻树干裂开的缝隙中,粘稠的黑色物质正沿着影子管道反哺给每个人。
"二十八年前这里埋过二十八口棺材。"班主任从雨幕中走出,她的雨伞骨架生长着荆棘,"校庆翻新操场时挖断的镇魂桩,需要补上新的祭品。"她脚下的积水里漂浮着我的课本,所有笔迹都消失了,仿佛我从未存在过。
我想起三天前在图书馆角落发现的旧报纸。1985年9月28日,二十八名学生在校舍倒塌事故中集体遇难的报道旁,有块硬币大的污渍。此刻那污渍在记忆里舒展成完整画面:泛黄照片里二十八张模糊的脸,正在重叠成我熟悉的同学们的面孔。
林小满腕间的红绳突然勒进我的血管。那些黑色管道顺着影子攀上脚踝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唯有我看得见异变——二十八人的轮回里,总要有个醒着的人自愿躺进棺木,就像二十八年前那个发现施工队偷换钢筋的校工,他在最后时刻把混凝土泼向了自己的影子。
我抓起实验台残留的硫酸。液体浇在黑色管道上的瞬间,所有人发出昆虫外壳碎裂般的惨叫。月光突然强烈得如同探照灯,我看到自己的影子正在与槐树根部融合。那些吞噬了二十八年的绝望与恐惧,此刻化作滚烫的岩浆逆流进我的血管。
天色将明时,早读声依旧琅琅。我坐在二十八号座位嚼着薄荷糖,看林小满借给周慕白的橡皮擦去作业本上的错题。窗外的梧桐树笔直生长,生物课代表在分发新一批草履虫标本。手机屏幕永远停驻在2023年10月25日,通知栏里静静躺着二十八条一模一样的短信:
"欢迎回到轮回起点,本次剩余时间:43小时17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