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读李娟的散文,总会被她文字里透出的温暖与幽默所吸引。她笔下的夏牧场,仿佛是一个被阳光亲吻的童话世界。然而,当我深入阅读《病的事和药的事》这篇文章时,才逐渐意识到,这片美丽土地上的生活,实则充满了我们难以想象的艰辛。
在李娟的叙述中,疾病成为了游牧生活的一面镜子。卡西帕那只“烂了三年”的耳朵,全家因缺乏维生素而开裂的手脚,以及妈妈那反复发作的胃疼和牙痛,这些在现代医学看来需要紧急处理的健康问题,在草原上却成了“不算病的病”。
李娟精辟地指出:“寒冷总是这样伤害人:假如不曾把这个人击倒的话,就会暗暗潜伏在他的身体深处。静待这人到了最虚弱的时候,突然跳出来给他以致命一击。” 这种对寒冷的描述,何尝不是对游牧生活本质的隐喻?
在阿勒泰的草原上,生存本身就是一场与自然的谈判。当李娟描述卡西帕用袖子擦鼻涕,而她自己在手纸用完后也不得不重拾这种“坏毛病”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个人的妥协,更是一种生存智慧的体现。牧民们并非不珍惜健康,而是在资源极度匮乏的环境中,他们发展出了一套独特的生存哲学:只要不影响基本劳动能力,病痛就可以被“习惯”。
这种坚韧让我深思:我们对“正常生活”的定义是否过于狭隘?对于一个在都市生活中习惯了一有不适就求医问药的人来说,牧人们的忍耐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然而,在这种忍耐背后,是一种对生命的深刻理解——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胜利。
李娟用细腻的笔触记录了这种生存智慧。当哈族医生愤怒指责牧人“一条命还不如一群羊”时,李娟并没有简单认同,而是试图理解牧人的选择:“‘将来’不是现在。人却只活在现在。现在羊在受苦,而现在,人尚能忍受……” 这种理解不是对落后的美化,而是对另一种生活逻辑的尊重。
在物质条件极为有限的牧区,人们发展出了自己独特的“药学”体系。从用“塔斯玛依”(石头的油)治胃病,到用柏枝的烟气预防感冒,再到认为流鼻血是疾病的“出口”,这些看似“土”的方法,其实是在极端环境下积累的生存经验。
而李娟自己从城市带来的现代药物,在这种环境中显得如此无力。她大把吞服的附子理中丸对她的“畏冷怕寒”效果甚微,最终她的康复不是靠药物,而是随着季节变化,身体自然地适应了环境。这种对比暗示了一个深刻道理:有时候,真正的“药”不是外来的物质,而是内在的适应能力。
李娟的文字之所以“暖暖的”,正是因为她没有刻意美化也没有悲情化这种生活。她只是平静地叙述,偶尔带着幽默的口吻,当卡西帕把“泡十分钟”听成“泡十个小时”时,全家人的哄堂大笑。这种幽默不是对苦难的回避,而是一种超越苦难的态度。
回过头来看我们的生活,是否也因为过度依赖现代文明的庇护,而失去了某种生命的韧性?李娟的文字提醒我们,快乐并非物质的附属品,而是心灵的选择。即使在最艰难的环境中,人们依然可以找到微笑的理由。
读完《病的事和药的事》,感受到的不仅是对游牧生活的了解,更是一种对生命态度的反思。在这个被现代性统一塑造的世界里,李娟和牧人们展现了一种不同的存在方式——不是对抗自然,而是顺应它;不是消除所有痛苦,而是学会与痛苦共存。
这或许就是李娟的文字最打动人心的地方:她让我们看到,生命的美不在于避免困难,而在于如何带着困难依然保持尊严和希望。在阿勒泰的草原上,在牧民们朴实的面孔后,是一种超越环境限制的生命韧性,这种韧性,或可照亮我们各自的生活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