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吞下去的药丸,在五点打嗝的时候从喉咙里蹦了出来。药丸外的糖衣融化了五成,当言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股冲鼻的苦味已经在嘴里蔓延开来,言子一阵作呕。
卫生间出来后,言子一直在纠结要不要重新吃一颗。一想起医生那严肃的表情,言子心里不由地一阵哆嗦。言子的病,怎么说呢,说它严重吧,不至于住院动手术,连挂个点滴都不需要,说它不严重吧,药也不能停,连每天吃药时间都要差不多。
言子的手机里有十个闹钟,两个是起床,剩下的是吃药。言子曾小心翼翼地问医生这病能根治么,医生眼皮都没抬一下,说因人而异,那语气就跟问她中午吃什么她说随便一样,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言子问学医的朋友医生说的因人而异是什么意思,朋友说,就是看造化。言子有点崩溃,每天掐着闹钟吃药,忌辣忌冷忌甜食的结局居然是看造化。
小时候我们总会去模仿电视剧里病人撒手人寰的样子,我们嘴里含一口饮料模仿吐血身亡,我们看着镜子假装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瘦弱可怜巴巴。长大后,我们看着体检单上不在正常范围的项目,看着病历上自己不熟悉的医学术语,开始不停地百度,然后在无数个安静的夜晚里感到恐慌。
去年年底,言子的叔叔突发脑溢血,手术好几个小时,在重症监护室昏迷好几天,情况很糟糕。而言子能做的不过是将并不轻松的轻松筹发到朋友圈发到各个群,每天晚饭时间在饭桌上问问父亲叔叔的情况,然后祈祷他能早日好起来。
言子上次见叔叔的时候,是在12月中旬。他在家里吃晚饭,还跟爸爸讨论今年的年夜饭。他还对他的小女儿说:我可喜欢你言子姐姐了,聪明听话懂事漂亮,你要向她学习。类似这样的话只要言子跟叔叔一起吃饭,叔叔就会讲,絮絮叨叨已经讲了二十年了。
言子还记得,叔叔喜欢喝酒,每次酒桌上,大家最怕的事情就是他喝多。言子还记得,叔叔院子里的种的青菜非常好看,翠绿色一小块,整整齐齐。在言子心里,叔叔相比较其他叔叔姑夫这些人更幽默一些。
言子想,叔叔还这么年轻,50岁都没到呢,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还会在院子里种出翠绿的青菜,还会跟言子说以后嫁人了要多回来看看叔叔,还会念叨小女儿让她向美丽听话懂事聪明的言子学习。
父亲在叔叔刚出事的前几天问言子要不要去医院探望一下,言子说不去。
言子想起自己第一次进重症监护室是初中的时候,小学同学出车祸。
他身上插满管子,已经面目全非,如果没有医生的指引,言子根本认不出来那床上躺着的是跟自己同窗很多年的同学。
探视时间很短,但那之后的几天,小学同学那双大眼睛反复出现在言子的脑海里,让言子神情恍惚。几天后,言子在衢州日报上看到小学同学关于捐献器官的消息。
言子见过大货车跟电瓶车相撞的惨烈现场,那个出事的小男孩曾顽皮到让言子抓狂;言子见过被警戒线包围着的窨井盖上的那滩暗红色的血迹,那条路在后来成为言子回寝室的必经之路,每次言子都心有戚戚。
言子最不喜欢的一首歌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夜空中最亮的星 是否在意 是太阳先升起 还是意外先来临”。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如果可以的话,言子希望时间没有流走,世界还停在过去,昏黄的光还照在旧日的路上。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到来,有人离去,有意外发生。
愿你平安,愿你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