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四大朋党之明争•上---汪直奇袭小王子
八角捋须微笑道：“现在说说明朝的党争。随着社会的发展，明朝的朋党比起前朝来说，更加之复杂。到了晚明的斗争激烈时期，有名的派别就有东林党、阉党、浙党、秦党、齐党、楚党、昆党、宣党、复社等等。他们在朝堂上和民间轮流登场，竟相表演，让人目不暇接。”
小武倒抽了一口凉气，呆道：“明朝有这么多党派？这怎么去了解？”
八角呵呵笑道：“不必担心，你也不必太深入地去了解这每一个党派。按明朝人观念，很多朝野官员、士子已经不再讳言党派，反而堂而皇之的以某党之人自居。这是历史的进步，表明了大家对党派的看法有所转变。但他们所说的‘党’，很多时候只能看做是一个派系，还不够格称为一党。”
小武吐了口气，点头笑道：“原来你刚才说的那一堆党，很多只能算是一个派！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八角微笑捋须道：“说起明朝的结党势力，主要还是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两个。基本上从明成祖朱棣登基时开始（1403年），到崇祯皇帝登基时结束（1628年），在这200余年的时间里，你可以认为文官和太监就是对抗的两党。”
小武微微点头，忽然又皱眉道：“你是说两党斗争在崇祯登基的时候结束？而不是在崇祯自杀的时候结束？”
八角点了点头，缓缓道：“不错。从开始时间上讲，明太祖朱元璋和建文皇帝并未重用过太监，所以明初并没有宦党这一股势力。但从明成祖（永乐皇帝）开始，因为不太信任很多文官（部分出于篡位的原因），他选择重用身边跟随多年的太监。从这时起，明朝太监势力逐渐增大，宦党开始形成。200余年过去，世人都知道的有名太监，大约有郑和、王振、汪直、刘瑾、魏忠贤等等。”
“不过宦党并非只有太监，也包括许多愿与太监合作的官员；所以文官们将这些官员毫不客气地从本团体中剔除了出去，称他们是‘阉党’（宦党的贬称）成员。比如说，晚明时追随‘九千岁’魏忠贤的官员有不少，文官集团还给他们起了绰号，叫做‘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有名的文武官员共约70人。”
小武点了点头，轻笑道：“原来如此，这些外号也算是人身攻击吧？”转而又惊讶道：“阉党里面的官员也着实不少啊！我还以为太监占了绝大部分呢！”
八角捋须道：“到了崇祯皇帝即位之时，他做了一件非常有名的事情，即团灭了魏忠贤一党。从那以后，不但太监们没有了什么势力，阉党的官员也全部被撤职、永不叙用。存在多年的宦党基本消失，文官集团突然没了对手，于是迅速走向内讧，一直持续到明朝灭亡。”
“阉党崩塌之时，文官派系中最有名的是东林党。但由于其未必能服众，所以文官集团前后又分裂出浙党、秦党、齐党、楚党、昆党、宣党等等派系，各执一词，争斗不休。崇祯二年，民间数十个文学社团又合并组成了派系联盟，即著名的复社，成为明清交替之际比较有名的党派。不过，在你了解文官势力的时候，可以专注于东林党、以及后期的复社，他们比较有代表性，历史作用也比较大。”
小武点头笑道：“我明白了。原来到了崇祯年间，很有代表性的东林党与阉党之间的党争被皇帝强行划上了句号。之后就主要是文官之间的派系内斗了，这就跟北宋中后期的新党内斗也有点像啊！”
八角笑道：“没有了对手，就要斗自己。这也是党派的一大特征！”
小武骚了骚头，道：“如果一直保持阉党和东林党之间的竞争，那样是否对于明朝是最有益的呢？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八角沉吟了一下，捋须道：“让我举一个明宪宗时期的例子吧，你先体验一下。当时是宦党发展的一个高峰，太监除了控制东厂特务组织以外，万贵妃的贴身太监汪直又开辟了权力更大的西厂，一时间完全压倒了文官一方。”
“汪直此人本为广西少数民族，少年时当地叛乱，官军在当地镇压时，将俘虏的小童都阉割当了太监。从明初时就有这种习俗，即将新征服的边地儿童充作太监，其中大多数都是色目人或者少数民族，所以这些太监长大以后并不容易被汉官舆论所左右，只会一门心思地听命于宫廷。”
小武惊讶道：“还有这么个情况？我还以为汪直仅仅是被明宪宗和万贵妃赏识而已，原来他跟汉人太监的背景大不一样！”
图表9明朝中期的年号
八角笑了一下，捋须道：“太监跟文官一样，内部同样有着不少的派系。因此，汪直出头主办了西厂，肯定触犯到了盘踞已久的东厂大太监。毕竟，东厂和锦衣卫一宦一俗、是明朝传承从头到尾的著名特务机构。而文官首辅商辂认为，西厂管的实在太宽、强烈要求罢厂，但西厂只停了一个月就重开了，商辂等人因此辞职。”
“汪直对旧有格局毫无顾忌。他十几岁初露头角之时，居然敢拿南京镇守太监覃力朋开了刀。须知覃力朋地位极高，就算是汪直本人到了后期、被调任去了南京，也只是御马监太监而已，级别远比南京镇守太监低得多。”
“话说南京镇守太监的职责之一、是掌管着整个江南、甚至外洋的贡品。当时覃力朋派了一百余条船去北京上贡，之后不愿放空船回南京，就装满了私盐回南方贩卖。有地方查税官吏试图检查这些船只，却被船上的人痛殴。”
小武笑道：“原来覃大太监利用运河上的公家船只做些私活，赚点外快呀。”
八角呵呵笑道：“这事原本没人敢管，但是汪直的西厂搜集了覃力朋手下的黑证据，居然就此扳倒了他。因曾致一名小吏死亡，覃大太监竟然被判了死刑，后来好不容易才侥幸得免。从此成化皇帝更是信任汪直，天下再也无人敢与之对抗。”
“而汪直想要更高的权势，就需通过更多政绩说话，如此才能在宦党之中占据上手姿态。顺便说一句，在明朝大多数时间里，建功立业的机会并非大臣们所独有，太监们若能抓住机会，一样可以有不俗的政绩。比如说，地方上有镇守太监、军队里有监军太监，无论军民事务都可以插手，官员们也不能撇开他们单干。”
小武恍然道：“这就好像是在那里布置了一个政委，是吧？”
八角呵呵一笑，捋须道：“汪直由情报事业起家，西厂将官民的隐私情况源源不断地送到皇帝案前，深受明宪宗赏识。不过，汪直逐渐不满足于小打小闹，开始对巡边产生了兴趣。”
小武奇道：“巡边？什么意思？”
八角捋须道：“就是前往边疆可能发生战乱的地方，代替天子进行巡查。这样汪直就可以直接跟守卫边疆的武将们打交道，甚至参与指挥前线的军国大事！”
小武倒吸了一口气，道：“这个汪直胃口不小啊，而且胆子也忒大！这是顶替了兵部尚书的工作呀，况且兵部尚书一般还不会去前线。”
八角微笑点头道：“一沾上了军务，汪直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他先去辽东料理女真人犯边之事，‘奉旨便宜行事’，同时奏请朝廷大开武举，选拔了不少武进士。1479年（成化十五年），辽东巡抚陈钺讨伐建州三卫获大胜，汪直加食米36石。其后汪直总督十二团营，成为明朝第一个统领禁军的太监。”
“1480年（成化十六年），鞑靼将领亦思马因率军南下河套抢掠。汪直自请为监军太监、与平虏将军兼总兵官保国公朱永、兵部尚书王越一同前往御敌，正好赶上兵部给事中孙博弹劾西厂窥探大臣的私生活，令皇帝很不高兴。但没想到汪直请求不要处罚孙博，而让他与自己同去前线，秉公记录大军实战的情况。”
小武惊讶道：“汪直竟有这等心胸？”
八角捋须笑道：“这也算是艺高人胆大吧。大军出发不久，王越认为朱永用兵保守，请汪直将其劝往南线西进、担任策应；而王越、汪直走北线西去，顺着边境向榆林进发。经过大同之时接到探子来报，蒙古（鞑靼）军不仅包括了亦思马因部，而且大汗夫妇已亲自来到了威宁海！”
“王越和汪直立刻明白战机已出现，于是聚拢了周边可以调到的一切精锐明军共21000人，开始了奇袭威宁海之战。时大风雪，明军每天昼伏夜出，精骑直至威宁海仍未被敌人发现。此次突袭获得了大胜，蒙古的传奇女英雄满都海死于该战，只有她的丈夫小王子（达延汗）得以单身逃亡。”
图表10威宁海之战的地点
小武连连点头，激动道：“没想到汪直立下如此军功！他也许是有军事天赋的！而且这个小王子我好像听说过，后来到明武宗之时、朱厚照还亲自出关跟他单挑过？当然，并不是一对一，而是五万军队对五万军队，小王子最后还是撤退了。”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当时小王子还小，他老婆满都海或者叫三娘子，要比他大25岁呢，这也是蒙古族的一段佳话。正好，成化皇帝宠爱的万贵妃也比他要大18岁，也是汉族的一段佳话。也真是巧合，明朝和蒙古双方的超级姐弟恋都赶到一个时间段去了。”
图表11蒙古传奇女英雄满都海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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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咧嘴笑道：“还真是这样，编故事也没有这么个巧法！”
八角捋须笑道：“鞑靼将领亦思马因原本就已尾大不掉，全靠满都海暂时镇着。现在满都海已死，小王子势单力孤，跟亦思马因也少不了内斗，虽然想向明朝复仇，但他的实力在短期内不允许。这也是为什么直到二三十年后的明武宗时期，小王子才能够真正卷土重来、大举复仇的原因。”
“回过头来说，奇袭威宁海是明朝罕有的大捷，随军记录的孙博也服气了，便扎扎实实地写了一封上奏文书。于是按功行赏，王越封威宁伯，成为明朝进士出身被封伯爵的三位文官之一；汪直加食米48石，因为太监无法再增加品级；而孙博随军记录详实有功、也由正七品升为正五品。”
小武哈哈笑道：“孙博运气也是不错的呀。只是，一起出兵的总兵官朱宁反而没得到任何封赏，他可不得生气吗？”
八角捋须笑道：“他肯定生气。但奏章是孙博写的，他反倒没有了怪罪汪直和王越的理由。不过话说回来，汪直年纪小（此时也才20多岁）、胆子大、无包袱，肯定会破坏军方规矩。再则他在辽东和大同，都曾上奏撤换了数名‘玩忽职守’的军方大员，只是保奏过王越和陈钺升官，所以这二人从此可算作‘阉党’。”
小武半天不语，喃喃道：“原来‘阉党’就是这么出来的……这二位才是能打胜仗的人呀。但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有了汪直的力挺，他们才能建立大功。”
八角点头笑道：“不错。的确有人说，这两把斧‘钺’，若不是持在汪直手中，又能有何作为？不过汪直越能办事，反对他的势力也就越大。文官、武官对他都有不满，东厂大太监尚铭知道时机已至，便安排了小太监阿丑，上演了一出好戏。”
小武讶道：“阿丑？上演了什么好戏？”
八角捋须微笑道：“成化皇帝喜欢看戏，所以阿丑经常在宫里Cosplay。这天他打扮成汪直的模样，手持两把大斧，摇摇晃晃、横行直撞。别的演员拉住他就问：‘你是否喝醉了乱闯？为什么还带着两把斧钺？’阿丑答：‘我带兵全靠这两把钺，所以随身带着。’又问：‘那你的钺叫什么名字？’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说：‘王越、陈钺是也。’观众们听了都大笑，成化皇帝也笑了，同时若有所悟。”
小武点头道：“原来如此，东厂的太监抓住机会，在拆汪直的台脚。”
八角点头道：“由于在大同连续击败鞑靼将领数次进犯，明宪宗给汪直一直加食米到300石，然而不批准汪直、王越二人班师回京，只让他们继续驻留在大同。可是先前他们带去巡边的禁军精锐却都奉旨撤回了京师，之后汪直由于调不动当地军队，又弹劾了数名军官，于是与大同总兵许宁的矛盾越来越大。”
“当朝臣们发现汪直在大同待了3年也没有回来，基本上都明白了皇帝的态度，于是联合了东厂大太监一起弹劾汪直。明宪宗也厌烦了汪直与许宁之间的互相攻击，又听闻鞑靼还会南下骚扰，便将汪直调降职去了南京，还将王越撤了职。”
小武长叹息道：“汪直的政治生命就这么完了？老实说他也没犯过什么错误呀。还有王越也是，那可是相当大的官呀，只不过属于‘阉党’而已。”
八角笑道：“官员们请求皇帝降调汪直的一个理由是：前线将帅不和，鞑靼人眼看又要入侵，如何抵御？但这个情报当时只是编造出来的、只为了方便弹劾汪直。然而没想到一语成谶，汪直、王越刚被调走或撤职，鞑靼人真的又打过来了；由于大同方面防范不严，中了诱敌之计，战败而损失了数千军士。”
“朝官们都知道这是汪直、王越被调走的副作用，并且大同守将以及弹劾汪直的大批官员心思都不在御敌上、只想着内斗。但是既然他们都有责任，干脆就连通一气，一起将这个败仗隐瞒了下来。整整过了一年，明宪宗才偶然得知了大同守军败北的实情，震怒之余令锦衣卫捉拿了大同总兵、巡抚、和镇守太监问罪。”
小武诧异道：“即使是前方战败，但胜败乃兵家常事，为何要隐瞒呢？而且也不太可能再将汪直、王越调回大同去了，皇帝会打自己的脸吗？再说大同守军和京师禁军是不一样的，汪直、王越也指挥不动他们呀？”
八角捋须微笑道：“这就涉及到党派斗争了。单单汪直一个人倒下去是不够的，很多朝臣都在谋划联络，要趁此机会、让以前被汪直弹劾下去的官员们都官复原职，如此才有助于恢复自己这一派的元气。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让成化皇帝发现汪直是对的、他们是错的，这些运作不就全泡汤了？”
小武恍然大悟，道：“明白了。为了党派的利益，是与非已经不重要了！”
八角微笑道：“不错。明朝的成化年号一共23年，最后四年即汪直失势以后，党争变得越发激烈了起来。东厂太监尚铭、朝官李孜省等人一起参与了告发汪直和王越，但是随即他们又互相告发，并于一两年内分别被免职。”
“这其实说明了一件事，斗倒了汪直并不会让众官把心思放在朝政上面，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大的争权夺利之心。争夺因西厂消失而留下的一大块蛋糕、填补这个权利空缺，显然才是当务之急，这比料理任何政务与外敌都更重要。”
